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静静洒到书桌上。手机里放着温柔的旋律，是那首熟悉的歌：“小村庄，月弯弯，一盏橘灯挂屋檐。秋叶黄，山水长，乡愁飘散到很远。”歌声缭绕，如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只轻轻一扯，便将我的神魂牵回了多年以前。光阴悄然流转，不知不觉间，离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竟已整整十年了。
　　十八岁的那年，高考志愿书上，第一选择毅然填写了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新疆，背起行囊，坐上西行的列车，心中装满了对远方的憧憬。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平原变为无垠的戈壁，天山雪峰在远处闪着银光，这一切都如此新鲜，如此壮阔，我把脸贴近车窗，生怕错过任何一处风景。毕业后，我的人生轨迹再次辗转，奔赴至陕西榆林，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租下几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学着在清晨煮一碗陕北小米粥，在傍晚跟着邻居去巷口的菜市场砍价。日子一天天被烟火气填满，不知不觉间，故乡，成了通讯录里一个需要特意标注“老家”的名字；而他乡，却一点点被生活磨出了熟悉的温度。
　　走在榆林公园的小径上，看着孩童追逐嬉闹，他们的笑声如当年的我们一样清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竟看见那团晃动的光斑里浮出两个扎着麻花辫的身影，是我和姐姐正踮着脚追一只蓝翅膀的蝴蝶，帆布鞋底碾过树叶的脆响，混着花香飘进风里。那时姐姐总爱攒秋天的叶子，她把那些形状各异、颜色斑斓的叶子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是要给我做一套永远不会重样的书签。老槐树的清凉裹着旧时光的温气，树下那方青石板墩是隔壁王爷爷打牌的专属位置，指尖夹着一副卷了边的扑克牌，出牌时总慢悠悠顿一下。风卷着几片银杏叶落在脚边，我下意识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石凳。孩童的笑声漫过耳边时，我忽然回神，只见方才追逐的孩子正围在树下欢快地拍手。
　　过节回村时，脚步落在熟悉的土路上，却见大半房屋都蒙着厚尘，连窗棂上糊的旧纸也在风里轻轻颤动。曾经总在堂屋抽屉里藏着水果糖的爷爷奶奶，已被埋进村后的坡地，再也寻不见那两个总笑着唤我乳名的身影。迎面碰见的大娘，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里满是迟疑，才试探着开口：“你是老张家的大闺女吧？多少年没见，女大十八变，要不是听你说话的声儿，真是不敢认咯。”扎着羊角辫跟我一起踢毽子的姑娘们，如今也都散了。有的嫁去了邻村，有的揣着行李往南方闯，为了生计各奔东西，连过年都难得凑齐一回。
　　有时我会想，我们这些离开村庄的孩子，像被割离土地的麦子，再也长不出原来的模样。在某个寻常的黄昏或是被一首歌轻轻击中的瞬间，常常会想起那个月光如水的村庄。它静静地卧在时光里，像一枚被岁月风干的叶脉书签，夹在我人生的某一页，清晰、安静，却再也回不去。我们都成了离家的孩子，在各自的轨道上，把故乡走成了远方，把他乡走成了日常。

（作者单位：榆林化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