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厨房很小，却总蒸腾着一种使人安心的暖意。她是一位有智慧且善良的老人，她的坚韧和朴实无华，深深地影响着我，她会做各种好吃的，其中，我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千层饼。
　　奶奶做千层饼时，灶台总是最先“醒”的，面是头天晚上发的，装在粗瓷盆里，盖着洗得发白的棉布。奶奶掀开布，面团已经发得像朵胖云，指尖按下去，会慢慢陷出一个软乎乎的坑。她把面团倒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手掌按下去，发出闷闷的声响，揉到面团光溜溜时就停下来，再用刀切成拳头大的剂子，每个剂子都要再揉三遍。奶奶的千层饼，自有其不可言传的秘诀，那就是抹在面皮上的油酥，是猪油做的。猪油是自家炼的，奶奶极珍视那些凝固的白脂，用时小心剜下一块，在热锅里耐心熬化，香气便浓郁地溢满整个小屋。有一阵子，我听说猪油对身体不好，便强烈要求奶奶用花生油。她是位疼爱孙女的老人，于是换了配方，改用植物油做了油酥，后来烙的饼远不如使用猪油烙的好吃。
　　擀皮是最见功夫的，擀面杖在奶奶手里像活的，推着面团转，转着转着就成了张圆片，薄得能透光，却不会破。她撒上细盐，抹一层炼好的猪油，指尖捏起面皮边缘，像折扇子似的叠起，叠一下，转半圈，最后收成个圆团，再用擀面杖轻轻压，刚才还团成球的面，又慢慢舒展开，变成厚些的圆饼，边缘整整齐齐，像用圆规画过。饼放进热锅时，会发出“滋啦”一声，奶奶用锅铲轻轻压一压，饼身就矮下去一点，边缘却慢慢翘起来，泛出淡淡的金黄。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映着她的白发，每根发丝都像镀了层暖光。
　　我总爱在这时候凑过去，奶奶不用回头就知道，伸手从灶台上拿起刚做好的千层饼，吹一吹，塞到我手里。烫得我直搓手，却舍不得放下，咬一口，饼皮在嘴里簌簌地掉渣，那酥脆的外壳咬下去发出“咔嚓”的轻响，内里却是无比的暄软柔韧，咸香、葱香、油香在口中奇妙地交织、盘旋。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每次临走，奶奶都要起得更早。天还黑着，厨房的灯就亮了，窗户上印着她弯腰揉面的影子。她把饼装进干净的袋子里，塞到我包里，说：“路上饿了吃。”袋里的饼还带着余温，隔着书包都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香。路上咬上一口，咸香混着猪油的润，一层一层在舌尖散开，流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一口都饱含着斑驳岁月里奶奶以食物为针线，密密缝补出的暖意与安稳。
　　现在奶奶不在了，我也试着做过千层饼，发面、揉筋、擀皮、抹油，步骤都记得，可做出来的饼总是不对劲，嚼在嘴里，也没有那种感觉。如今，灶台上的铁锅冷着，再也等不到那个早起的人。有时候路过饼店，闻到烙饼的香，总会愣一下，原来有些味道，早就刻在了心里，像奶奶揉面时的力道，像灶膛里跳动的火光，像千层饼里藏着的，一层叠着一层的爱与挂念。

（作者单位：山东蓬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