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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轻诺必寡信
◎ 任振华
2025年12月11日
字数:1612
版次:04
  读罢《道德经》第六十三章,“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这句话,如同一个生了锈的大铁钩子,将我沉在心底的旧事勾了出来,黏腻得实在不是滋味。
  那是2019年4月27日上午,手机屏幕弹出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才知是母亲的干儿子,一个我仅在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亲戚。成年后彼此间从未往来,我甚至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只从母亲偶尔的念叨中得知他在外包工程、开挖掘机。电话里,他语气焦灼地说工地上出了安全事故,有人受伤,急需筹钱支付医疗费,言辞间满是恳切,反复强调自己生意红火,工程前景大好,承诺“半年后必定归还”,让我尽管放心。
  说实话,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本能地有些犹豫。但母亲得知此事后,在电话里连连责怪我心思太重,说他毕竟是“自家人”,遇事理应帮扶,还嗔怪我最初只打算借一万元太少了,催促我再多添些。向来珍视母子情分的我,不愿让她失望,便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又多转了五千元过去。挂电话时,他再三道谢,承诺“还钱”的话语更是斩钉截铁,我那时虽有顾虑,却也被这份“笃定”暂时安抚。
  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亲友互助,却没料到,这一万五千元竟成了漫长等待的开端。约定的还款期限到了,他没有主动打电话联系我,也没有还我钱,我也没好意思打电话回去要。又过了一年,依旧杳无音信。我几次想拨通电话询问,却总被“或许他真有难处”的念头劝住,想着亲友间应多些信任和体谅,然而这份体谅终究没能换来半句解释。六年间,他从未主动打过一次电话。
  真正让我恼火的是去年我女儿考上了大学,需要向学校交一笔不小的学费。加之儿子报名费也要三万多元,一时间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在开学前的一个月里,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依旧是客气的应允,说会尽快凑钱,让我尽管放心。可开学日期一天天临近,我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再等等,说等找到老板结了工资,就马上给我转过来,我便相信了他。
  开学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守着手机,像守着一个濒临熄灭的火堆。没有任何响动。终于,在孩子去上学的前一天夜里,我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一遍、两遍、十遍……回应我的只有那个冰冷而礼貌的客服,后来直接成了关机提示。那一刻,积攒了六年的隐忍瞬间崩塌,不是心疼钱,而是寒心于那份轻许的承诺,寒心于这份被漠视的信任。
  如今再读“夫轻诺必寡信”,才深刻体会到老子的先见之明。在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中,仿佛看到老子在函谷关的黄昏里,捻着胡须,淡淡吐出这六字真言时,是否也看透了千年后世,如我这般困于人情网罗的庸人?那些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往往缺乏深思熟虑的底气,就像风中残烛,看似明亮,实则不堪一击。尤其是在那种看似带着亲情温度的关系下说出来的“信”字,便往往越不可依凭。它像一件尺码过大的衣裳,披在并不同心同体的两个人身上,风一吹,便空空荡荡。
  我当时未能彻底明白,那电话里的急切与笃定,或许并非存心欺骗,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弟弟”,在慌乱中本能地向一个名义上的“兄长”呼救,并在那一刻,真诚地相信自己许下的愿景。他的承诺,是溺水时向空中拼命划出的手臂,并非指向岸边,只是挣扎的姿势罢了。而我的听“信”,与其说是信他,不如说是信了“兄长”这个角色该有的担当,信了母亲所维系的那层温情面纱,信了一种对“兄弟间理应守望相助”的传统伦理的模糊信仰。
  母亲已年过八旬,我不想让她忧心,只是这次经历让我明白了人情世故中,信任从来都弥足珍贵,承诺更应重如泰山。轻易许诺者,往往难以兑现;而轻信许诺者,终究要为这份草率买单。
  寒风在窗外呼呼地吼叫着,我合上书页,那句“夫轻诺必寡信”却合不上了。它成了一枚小小的、冰冷的印章,深深地钤在了六年前那个上午,以及其后所有沉默与等待的时光之上。心绪平复了许多,那如猫抓般的悔与恼,渐渐被一种澄明的凉意取代。毕竟,真正的情谊与信任,从不是靠几句甜言蜜语便能堆砌而成,也不是凭一时热度便可维系长久。而是藏在日复一日的脚踏实地里,藏在关键时刻的掷地有声担当之中。

(作者单位:朔黄铁路原平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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