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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迹里的故园
武晓霞
2025年12月05日
字数:1421
版次:04
  周末午后翻箱倒柜找旧物,一张卷边的全家福突然从相册里滑出——背景是老厂的广场。思绪瞬间被勾住,我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路线早已烂熟于心,不用看路牌也知道在哪处转弯,很快就到了老厂门口。穿过幽暗的门洞,洞壁上的青苔还沾着经年的湿气,刚探出头,阳光迎面扑来,那片灰扑扑的建筑便撞进视野——这是关停多年的老电厂,我从小长大的故园。
  广场中央,凉亭先入眼帘。当年刷着亮红漆的木柱,如今裂着深浅不一的纹路,指尖抚过,能摸到时光磨出的粗糙质感。小时候,我总在放学后和儿时玩伴一起在凉亭旁玩滑梯,看广场上说说笑笑的叔叔阿姨。不远处的家属楼群依旧矗立,墙皮大块大块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五楼最东户的阳台轮廓没变,窗户上还留着我当年系风铃的铁环,阳台墙面上,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小房子粉笔画仍在,只是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青色的残影。楼前就是中心广场,曾经挤满纳凉的邻居,如今只剩几棵老槐树还守在原地,树洞里藏着我和伙伴们塞的玻璃弹珠。
  老厂的俱乐部藏在广场东侧,青砖外墙爬满爬山虎,浓绿的藤叶几乎裹住半面墙,倒比当年多了几分野趣。这里是全厂最热闹的“欢乐场”——每逢节假日,厂里的联欢会准会开在这里,锣鼓声能飘到三公里外的村口。我至今记得八岁那年的儿童节,和小伙伴们跳《采蘑菇的小姑娘》,母亲特意给我梳了两条麻花辫,用红绸子扎了蝴蝶结,临上场前还往我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后台挤满换衣服的叔叔阿姨,有人抱着手风琴调试音准,有人帮我们整理演出服的花边,父亲则举着相机,蹲在侧台抓拍我们的身影。
  台下总被坐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站着人。孩子们吃着手里的零食,大人们则嗑着瓜子聊天;等到节目开始,全场瞬间安静,只剩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我跳完舞鞠躬时,清楚地看见台下母亲笑着抹眼泪,父亲举着相机的手都在发抖。俱乐部门厅的宣传栏也总透着热闹劲儿,演出海报贴得满满当当,旁边还贴着那张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名单,父亲的名字排在最顶端。有次演出结束,我拽着同学的手跑到宣传栏前,踮脚指着父亲的名字,又指着海报上自己的小头像,把双倍的骄傲都写在了脸上。如今礼堂的门虚掩着,里面的舞台积了厚灰,当年踩过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可一闭眼,仍能听见满场的掌声,还有伙伴们下台后分享水果糖的笑声。
  穿过广场往南是老生活区,邮局的绿漆招牌只剩小半角,玻璃柜台蒙着厚灰。当年我总攥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来这儿,给笔友寄印着电厂风光的明信片,柜台阿姨总笑着捻起邮票,在我鼻尖轻轻一点,再仔细贴在信封角落。隔壁银行的铁栅栏生了锈,缝隙里卡着几片枯叶;斜对门的超市更显破败,玻璃门碎了大半。可一闭上眼,放学时的喧闹就涌了过来:孩子们追着打闹,裤兜里的弹珠叮当响;卖糖画的大爷支着小摊,糖浆在青石板上画出龙和凤;家家户户的厨房窗户都开着,红烧肉的香、青椒的辣,混着煤炉的烟火气飘满整条街。那时的电厂真像个世外桃源,有自己的学校、医院和菜市场,日子慢得像厂门口那座老钟的钟摆,滴答声里全是安稳。
  夕阳斜斜地洒下来,把影子拉得老长。俱乐部的屋顶漏了个洞,阳光漏进来,在满地碎砖上投出光斑。风卷着碎叶穿过空楼,呜呜的声响像从前的厂歌在轻轻回响。我又走到凉亭下,摸了摸那根熟悉的木柱,粗糙的纹理里,还嵌着小时候蹭上的糖渣。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的老电厂渐渐缩小,灰墙、老槐树、爬满藤叶的俱乐部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可那些暖烘烘的片段——冰棍的甜、家人送我上学前的叮嘱、同学间的打闹,早已嵌进了骨血里,成了无论走多远都能回望的根。

(作者单位:河北龙山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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