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过唐古拉山口，我裹紧外套凑到窗边。高原的风裹着碎雪打在玻璃上，远处的雪山像披了层银纱，连空气都仿佛凝着冷冽的澄澈。就在这时，铁轨旁的一抹亮色突然撞进眼里——两个穿着藏蓝色校服的孩子，站在低矮的土坡上，举着小手，朝着火车驶来的方向，认认真真地敬着礼。
　　那瞬间，车厢里的喧闹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我盯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们的脸颊冻得通红，刘海沾着细碎的冰霜，却没放下举着的手，直到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把他们的身影甩在身后，我还能看见那抹蓝色在雪地里晃了晃。旁边的列车员笑着说：“这是沿线的孩子，见了火车总爱敬礼，说是谢谢修铁路的人，让他们能看见更远的地方。”
　　这话像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二十多个小时的旅途疲惫，在那无声的敬礼里，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我想起出发前查的资料，当年修青藏铁路时，多少人顶着高原反应，在冻土层上一点点铺铁轨，把“天路”从图纸变成现实。而现在，这铁轨不仅载着我们这些游客驶向远方，更载着沿线的孩子，驶向他们眼里的“远方”——或许是山外的学校，或许是课本里的世界。
　　火车抵达拉萨后，我们第一站去了雅鲁藏布江。站在江边的观景台，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浑浊的江水奔腾着撞向礁石，溅起的浪花里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正当我举着相机拍照时，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小伙子，要帮忙拍合影吗？”转头看见一位穿着藏服的大叔，手里拿着老式相机，笑容里带着高原人特有的淳朴。
　　大叔叫丹增，是附近村子的村民，闲时会来江边帮游客拍照。“以前啊，这江边连条正经路都没有，想拍照只能踩着石头走，摔过不少人。”他一边帮我们调整姿势，一边絮絮地说，“现在不一样了，政府修了观景台，还铺了栈道，来的人多了，我们也能靠拍照挣点零花钱。”他指着远处的村庄，“你看，村里现在盖了新的安居房，家家户户都通了电，我儿子还在村里开了小卖部，卖些游客用的东西，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说话间，丹增的手机响了，是他女儿打来的。他接起电话，语气瞬间软下来，用藏语叮嘱着什么，挂了电话笑着解释：“女儿在拉萨上高中，今天放假，让我去接她。以前村里的孩子想上高中，得走两天山路去县城，现在有班车，一个小时就能到拉萨，方便得很。”我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天路之上那两个敬礼的孩子——或许丹增的女儿，也曾是站在铁轨旁敬礼的一员，盼着火车载着她驶向远方。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出发去南迦巴瓦峰。据说这座“羞女峰”常年被云雾笼罩，能看见全貌的人都算幸运。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等抵达观景台时，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就在我们快要失望时，向导扎西突然指着天空喊：“快看！云散了！”
　　我抬头望去，云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南迦巴瓦峰的主峰突然露出真容——雪白的山顶顶着金边，往下是深褐色的山体，再往下是成片的绿林，层次分明得像幅立体的画。扎西双手合十，念着祈福的话，他说：“能看见山的全貌，会得到祝福。”他指着山脚下的村庄，“以前我们靠天吃饭，种青稞、养牦牛，遇到灾年就只能饿肚子。现在不一样了，政府帮我们发展旅游，我们当向导、开民宿，不用再怕灾年了。”
　　扎西的话让我想起在羊湖遇到的那位转湖老人。老人手里转着经筒，一步一步沿着湖边走，嘴里念着经文。我跟着她走了一段，她停下来递给我一块青稞饼，饼子带着淡淡的麦香。“小伙子，慢慢走，羊湖的水会听见你的心愿。”老人说，“以前转湖要走半个月，现在有了观光车，走不动的人也能来看看羊湖。但我还是喜欢走路，就像以前一样，只是现在路好走了，不用再担心掉进湖里。”
　　最后一站，我们去了珠峰大本营。站在观景台，看着珠峰的峰顶在阳光下闪着光，那种震撼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旁边有对藏族情侣正在拍照，他们穿着传统的藏服，手牵手站在珠峰前，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女生告诉我，他们是在拉萨上大学时认识的，毕业后男生回到日喀则做导游，女生留在拉萨做藏式服装设计师，“我们想在珠峰前拍婚纱照，让神山见证我们的爱情。”
　　风吹过耳边，我突然想起天路之上那两个敬礼的孩子。他们举着的手，是对远方的向往，是对改变的感恩；丹增眼里的光，是对生活的满足，是对未来的期待；扎西的祈福，是对神山的敬畏，是对家乡的热爱；还有那对情侣的笑容，是对爱情的笃定，是对幸福的追求。这些瞬间，像散落在西藏的星星，串联起这片土地的温暖与美好。
　　离开西藏的那天，火车再次驶过唐古拉山口。我又凑到窗边，期待能再看见那抹敬礼的身影。虽然最终没有遇见，但我知道，在这条天路上，一定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在雪山下、在草原上、在村庄里，诉说着西藏60年的变化与风华。而那抹澄澈的敬礼，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扎了根，让我明白，西藏的美，不仅在壮丽的雪山与湖泊，更在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在那些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们眼里。

（作者单位：包神铁路神朔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