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墨痕惊心
◎ 纪静茹
2025年09月18日
字数:1529
版次:04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彻云霄,干冰在舞台四周如云雾般升腾,将现场的空气浸染得格外浓烈。我握着那杆比平常练习粗大了许多的狼毫笔,指尖却止不住地发颤——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陌生。这支笔本该是浸透了墨香与汗水的老友,此刻却像片冰冷的刀刃,生生地割划着我的掌心。
  我的书法老师程先生站在舞台下的音响旁,离我仅几步之遥。他穿了件黑色布衫,在舞台的暗面下,他苍白的面庞显得更加威严。
  “龙飞凤舞”四字题罢,观众席的骚动如潮水般漫过耳畔。前两个字写得畅快淋漓,银钩铁画间尽显少年人的锋芒。可当那一笔悬在“凤”字上方时,我笔尖的墨汁突然凝在了纸上——那该死的横钩,究竟该是三横还是两横?冷汗顺着脊梁滑下,洇湿了衣襟。眼前忽然浮现出程先生昨日严厉的面容,他攥着小木棍用力地敲打着我的书桌,竹叶般的皱纹拧在了眉心:“书法如做人,最忌浮躁!你要是再这样吊儿郎当,明天你别上台了!”
  这是毕业晚会的一个压轴节目,节目前半段由低年级学生在前面表演古诗词对话,我们六个毕业生背对观众席,现场为母校题字。待他们表演完毕退场后,音乐由欢乐转为庄严,我们六人将依次走上台前展示自己的作品。彩排前三天,我借口练字推掉了早读,实则偷偷在书法室补前一天的作业,任由程先生给我练的字帖在书案上积灰。此刻我望着宣纸上歪斜如折翼鸟儿的“凤”字,喉头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酸涩。
  不远处,程先生的目光如炬,我慌忙补上两横,却见那字愈发狰狞,像被折断翅膀的鸟雀,与先前苍劲的笔触全然不同。当展示到我的作品时,评委老师们交换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有位老师甚至对着我的作品摇了摇头。我逃也似的下了舞台,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程先生叫我留堂。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张揉皱的宣纸,正是我在台上写坏的那张。程先生展开那张纸,枯瘦的手指戳着歪扭的笔画:“你看这横,潦潦草草!转折生硬,收笔犹豫,你分明是给字戴了镣铐!”
  我盯着地上蜷缩的影子,恍惚中好像看见了当初那个第一次走进书法室的自己。那时程先生也是这样站在书桌旁,握着我的手写下人生第一个“竹”字。他说书法是寂寞功夫,要像竹子一样把根一节一节地扎进泥土,容不得半点马虎。可这些年我只顾追着奖状与掌声奔跑,却把最珍贵的教诲忘在了风里。
  程先生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你刚学《曹全碑》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吗?那时你连握笔都抖,我告诉你不要描字,你就耐心地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写”,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如冬雪被暖阳消融,“后来又写《勤礼碑》,你悬针竖总是写不好,最后是怎么练出来的,你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书法啊,哪有什么捷径?一天不练,只有自己知道;一个月不练,全世界都知道。练字,不过是终日和自己对坐,在枯燥中磨出真章。”
  程先生抿着嘴唇,不再讲话了。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像浪潮一样拍打在我心上,比任何责骂都令人清醒。最后,程先生将那张宣纸扔进了废纸筐,转眼又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祝你毕业快乐,上了初中也要好好练字啊。”
  毕业后,我特意去看了竹林。晨露未晞时,只见竹枝一段段地拔节生长,从不懈怠。它将自己的身躯一节一节地扎进泥土,撞向顽石,只为了能在大地上站稳脚跟,才能有朝一日,直指苍天。我忽然懂得程先生说的话,那些骄傲自满的日子,不过是在纸上写了无数个空心的“凤”,表面上做足了功夫,但还是像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半点风雨的拍打。而真正的书法,是要在平凡日子里戒骄戒躁、从容自处,要像竹子一样生得中通外直,在岁月里磨砺出沉静的筋骨。
  在之后的学业中,每当浮躁之气涌上心头,我都会想起那个暮色四合的傍晚,想起程先生在案前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书法与人生,本就是同一支毛笔写就的篇章,容不得半点虚妄懈怠的笔锋。唯有放下得失心,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才能写出真正有魂魄的字。(作者单位:广东清远电厂

神华能源报版权所有 CopyRight ©2010 神华能源报社  
社址:银川市北京中路168号   邮编:750011  宁ICP备1700173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