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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碑记(小小说)
张建军
2025年08月22日
字数:1815
版次:04
  “我三叔是被小鬼子开枪打死的!”
  明福哥嘴里吐着酒气,瞪着因喝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兄弟,你晓得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幽幽地说。“每当我想起我三叔至今还孤零零地埋在西大岗不能入祖坟,心里就特难受。你知道我是他过继的侄儿,他相当是我爹啊!”
  他擦了擦眼睛,有点哽咽地说。“他都死了70多年了,我今年一定要给他迁坟立碑。”说完,一大口啤酒又灌进了肚里。然后接着说,“这不你回来了,你在外面见多识广,知道的也多,你说我该不该弄?”
  明福哥是我没出五服的本家堂哥,今年60多了,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非常孝顺。本来儿童满堂、生活安逸了,不知道为啥突然想起来要给死去70多年的三叔迁坟立碑。要知道在农村,迁坟动土可是大事,不能随意而为,否则会被一族人谴责的。也正因此,这次回老家,他特地把我叫到他家,炒了几个小菜,说我们老哥俩好好喝点,有事和我商量。
  关于他三叔的事,我听母亲生前跟我简单说过,并不清楚。我陪他干了一杯酒,问道,“明福哥,三叔被日本人杀害的事,你听谁说的?那可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我奶、我爸妈,都跟我说过。”他捋了捋全白的头发,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奶奶在我小时候就跟我说过,说我有个三叔,叫汉良。你知道,我爸是老大,叫桂良,二叔叫留良。民国28年,日本鬼子占领了整个华北,还在咱们老家这留各庄镇上修了炮楼。小鬼子隔三差五下来霍霍老百姓。”
  “听我奶奶说,当年我三叔才12岁,还是个孩子。那年夏天,天非常热,他跟着我爷爷去留各庄镇上去赶集。回来的时候,碰上在咱村北子牙河里玩水的几个小伙伴。经不住他们的招呼,他偷偷瞒过爷爷,跳进水里。一直玩到过晌才从水里爬出来。刚穿上衣服,就见几个从沙河桥扫荡回来日本兵,开着挎斗摩托车从河堤上驶来。”
  他稍停了一下,重重地磕了磕手上的烟灰,然后继续说,“这帮鬼子,看着河里光屁溜的孩子就停下车,一边指指点点,边哈哈大笑。孩子们见到日本人,赶紧穿衣服就往家跑。一看孩子们跑了,这帮没有人性的狗杂种竟然拿出枪来,对着孩子们开枪,一边打还一边笑。有两个孩子当场就被打死了,其中就有我三叔。”
  “命大逃回去的几个孩子赶紧回家报信。我爷、我奶,一大家子,还有全村人都来到河滩上。那时候,我三叔早就断气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血流了一地。”
  他停了停,又大口干了一杯啤酒,嘴里喘着粗气,然后接着说,“俺奶看了当时就晕过去了,俺爷俺爸回家,拿上斧子镰刀,要去找小鬼子拼命,被乡亲们死死抱住给劝下了。”
  说到这,两颗泪珠从他眼角流到满是风霜的脸上,喉结蠕动了几下。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接着端起酒杯,几乎是一口吞下了整杯酒,然后重重地把酒杯砸在饭桌上,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句,“小日本,我日你八辈祖宗!”
  我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哽咽地说,“从那以后,一年里我奶奶总是哭哭啼啼,整天以泪洗面,第二年眼睛就瞎了。”
  “明福哥,那后来呢,三叔为啥这么多年没入祖坟?你咋又突然想起给他立碑来了?”我好奇地问。
  他长出一口气,慢慢吸了几口烟,烟气笼罩了他的脸。
  “其实生下来我就没有见过三叔,后来的事,都是我爹妈跟我说的。因为三叔死的时候还未成年,也没有成家,按咱们老家的规矩,属于少亡,是不能入祖坟的。于是就在西大岗找了块地,草草地埋了。我是家里的老小,就这样过继给我三叔了。我爸临死的时候就反复叮嘱我,让我条件好了把我三叔葬进祖坟,不能总是孤魂野鬼的在外飘荡。”
  “至于说立碑吗,我就是想告诉晚辈的人,我三叔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这个血海深仇永远都不能忘。金福,你说我这个碑该不该立?”
  我沉吟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该立。咱们将来老了死了,后人也不能忘了这个事。哥,碑文我来写。”
  “哈哈,兄弟,这个事还非你这个文化人不可,这就是我今天请你喝酒的原因,就这么定了!”
  三天后,按照家乡风俗,明福哥将三叔的骸骨装棺起灵,重新入殓。出殡当天,鞭炮齐鸣,鼓乐震天。明福哥披麻戴孝,全家族的人从老到小都全身孝衣,场面格外壮观。他满头白发,肩扛招魂幡,全程执孝子之礼,表情悲戚。棺材下葬之后,一块汉白玉石碑树立在坟前。碑的正面用阴文隶书写着:“先显继考张公讳汉良之墓”,碑的后面则用楷书写着:“继考张汉良,生于公元1925年4月17日,卒于公元1939年8月24日。自幼聪慧,年少勤劳。不意弱冠之年,竟被日寇杀害。国恨家仇,没齿不忘。谨以碑记,后世铭之。”
  (作者单位:河北邯郸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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