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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
◎ 卫思雨
2025年08月14日
字数:1261
版次:04
  她说“老地方”,我们就都懂了。不用问,就是那家“听风”茶馆,二楼靠窗那个嘎吱响的角落。
  那地方可真算不上精致。门板旧得掉漆,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像随时要散架。最绝的是那块地板,踩在特定的点上,就会发出一声悠长又有点滑稽的“嘎——吱——”像老人在打盹时突然惊醒的叹息。第一次听见时,我们俩都吓了一跳,然后笑成一团。后来,这声音就成了我们的暗号,每次坐下,都习惯性地重重踩一下,仿佛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窗外是棵歪脖子老槐树,夏天浓荫蔽日,冬天枝丫虬结。我们就窝在那个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些没滋没味的茶,看街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或者干脆就安静地待着。时间在那间破茶馆里,流得特别慢,也特别轻。
  后来,城市像吹气球一样胀大。街角的老店一家家消失,被玻璃幕墙的大厦取代。听说“听风”也快拆了。消息传来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地方,连同那块会唱歌的地板,那棵歪脖子树,那些漫无目的下午,都要被推土机铲平,埋进新楼的地基里了吗?
  我其实不太信她还会约在那里。城市翻新得太快,“老地方”早已名存实亡。但她说“老地方”,我还是去了,像履行一个仪式。
  眼前果然只剩一片废墟。瓦砾堆得像小山,钢筋狰狞地刺向天空。那棵老槐树只剩半截粗壮的树桩,孤零零地杵着,像个倔强的墓碑。熟悉的街角完全变了模样,空气里只有尘土和机油的味道。我踩着碎砖烂瓦,深一脚浅一脚,凭着模糊的记忆,朝大概的方位走。心里有点茫然,又有点固执:总要站一站吧,哪怕只是废墟中的一点。
  我停在记忆中二楼那个角落的位置。脚下是硬邦邦的泥土和碎混凝土块。鬼使神差地,我抬起脚,朝着记忆里那块地板的位置,用力跺了下去。
  没有声音。只有鞋底砸在硬土上的闷响,和脚底传来的微麻感。废墟一片死寂。
  “你在找那个‘嘎吱’吗?”一个声音带着笑意,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她就站在不远处一堆未清走的建筑垃圾旁,双手插在兜里,肩上落着灰,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笑容却明亮熟悉。
  “没找到,”我也笑了,拍拍手上的灰,“连块木板渣都没了。”
  “地方是没了,”她走过来,踢开脚边一块碎砖,“可‘老地方’不还在吗?”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喏,这儿呢。”
  夕阳的余晖穿过断壁残垣,把她半边脸染成暖金色。远处,新楼盘工地的打桩声沉闷地传来,一下,又一下。废墟尽头,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啪”地亮了,昏黄的光圈笼罩下来,像舞台的追光。
  我看着她带笑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那个嘎吱作响的角落,那棵歪脖子树,那杯淡茶……它们确实消失了,沉入了城市的记忆深处。但“老地方”从来不只是那间茶馆,那个角落,那块会唱歌的地板。它是我们共享的一段时光记忆,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无论世界怎么变,只要一句“老地方”,就能把彼此从人海里精准捞出来的那份约定。
  “下次约哪儿?”她问。
  我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废墟,望向远处新崭崭的街道轮廓。“随便,”我说,“你说‘老地方’,我就来。”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路灯的光在我们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瓦砾堆上,歪歪扭扭,却紧紧靠在一起。
  废墟之上,新的约定无声落定。老地方,其实就是你还在,我也还在。(作者单位:广东清远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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