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以“半旧亦新”的人自居：旧到《论语》《道德经》《千字文》等堆满了书架，新到十几年前就在电视购物上买了空气炸锅。既喜欢传统文化，也感兴趣于新事物，旧与新在我这儿从不打架，就像左眼和右眼，各看各的，最后合成一幅画。
　　我对咖啡原本没什么兴趣，尤其“咖啡伴侣”，听名字就像婚姻中介，甜得发腻，直到有一天，我在爱人的怂恿下喝了一杯“中药味咖啡”——肉桂粉撒成北斗七星，姜黄粉点缀成月亮，热气一冲，活脱脱一幅《韩熙载夜宴图》。我眯上眼轻轻一嗅：桂皮辛甘，姜黄温散，咖啡的苦像一位严师，把这俩顽皮孩子摁进课堂。一口下去，苦、辛、甘层层递进，舌苔像被按摩，百会穴微微发汗。中医说“辛开苦降”，正好把中焦的闷气推出去；现代研究也来凑热闹：肉桂助胰岛素、姜黄抗氧化助消炎，咖啡提神又利尿，三味一联手，痰湿、困倦、坏情绪统统打包快递。
　　想起《本草纲目》里一句话：“桂，百药之长，久服通神。”李时珍若在世，估计会把这杯咖啡写进补遗，再补一句：“加南越姜黄，色如琥珀，可骗过老饕。”
　　说完了咖啡，轮到馒头。自从有了空气炸锅，馒头就开挂了。切片、180℃、十五分钟，表面微黄的晕彩，像夕阳晒过的云。一口下去，“咔嚓”一声，焦香先窜到鼻腔，再落进胃里，暖洋洋。中医曰：焦香入脾，健脾祛湿。南宋临安有“炙焦馒头”，和尚们烤来当药，专治“脾虚少食”。陆游诗云“炙焦馒头似金锭”，原来我复刻的是千年前的零食。把剩面包“碱式法棒”烤成丁，撒进罗宋汤，异曲同工。可见人类对“焦香”的执念，不分国籍，都是写在基因里的乡愁。
　　于是，我的下午茶成了奇怪组合：左手肉桂姜黄咖啡，右手馒头干。咖啡说：“我苦得有深度。”馒头干回：“我焦得有温度。”两种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食物，在我舌尖握手言和，像极了一对跨国婚姻——语言不通，却笑得真诚。
　　我忽而想到，世间万物何尝不是如此？咖啡原产于埃塞俄比亚牧羊童，馒头诞生于中原麦浪；肉桂漂洋过海，姜黄扎根南亚；空气炸锅是21世纪的产物，却复活了宋朝的焦香。它们本无交集，只因我这一颗“不固执”的心，被撮合到了一起。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就是稻草狗，祭祀前尊贵，祭祀后烧掉，价值全在人心。稻草都能成圣，咖啡与馒头干凭什么不能？
　　傍晚，我端着茶杯走到阳台。落日把天边烤成同款焦糖色，风一吹，楼下洋槐树的叶子旋转着轻轻落下，像给大地递上一片免费饼干。我忽然意识到：肉桂咖啡和馒头干，不过是这片落叶的另一种形态——苦、甘、焦、香，都是世界在用自己的语言说“我很好玩，你要不要一起？”
　　一样东西存在的价值和道理，在于你如何发现和利用。以一颗平常心善待万物，接纳它们，哪怕只是一片落叶、一抹斜阳。试试把落叶夹进书里，说不定能烤出秋天味道的书签。世界这么大，只要心不太小，讨厌的咖啡和馒头也可以华丽转身，成为两把钥匙——一把开味觉、一把开心门。
　　（作者单位：河北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