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门口，女儿如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幼鸟，在放学的人群中向我飞扑而来。她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沾着颜料，像春天里沾了露水的小花，声音脆生生地敲打着我的心：“今天，老师问妈妈最喜欢做什么，我告诉她，妈妈喜欢上班！”原来在她澄澈的眼眸里，我总是迎着晨曦离家，披着满天星斗才归来。那些未曾来得及拥抱的清晨与深夜，竟被她纯真地拼凑成了“喜欢”的模样。
　　我倏然被拉回二十年前相似的场景——我也曾紧紧攥住母亲那件沾满机油气息的工作服衣角，仰起脸执拗地追问：“为什么你总在上班？我都见不到你……”那时母亲刚从设备轰鸣的车间回来，工作服上还浮着一层薄灰。她蹲下身，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搂住，声音里裹挟着疲惫的温柔：“因为想给宝贝买最甜的糖呀。”如今我才真正读懂，她那布满油污、裂纹纵横的手掌，既稳稳托举起冰冷的钢铁工具，也稳稳托举起了我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如今，儿子仰着小脸，眼神里也盛满了懵懂的困惑：“妈妈为什么要上班呀？”我轻轻牵起他的小手，引他走到墙边，指着镜框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笑容里含着说不出的韧性，我声音里微微发颤，却又无比清晰：“因为姥姥教会了妈妈，爱不仅是朝夕的陪伴，更是为了我们心中最珍视的人，努力创造更好的生活。”话音未落，儿子突然踮起脚尖，小嘴轻轻印上我的脸颊：“那我长大也要保护妈妈。”这猝不及防的吻，瞬间融化了心头积压的霜雪。
　　有次加班至深夜，推门归家，客厅里一片静谧。只见母亲正搂着我熟睡的一双儿女，在沙发上假寐。月光如银白的溪水，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流淌在她们相似的眉眼间。退休后的母亲总在我歉疚时轻描淡写地说：“当年在车间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你，现在换我来帮你带孩子。”她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那节奏、那力道，分明与我记忆深处她哄我入睡时的温柔分毫不差。原来爱真的是一场无声的轮回，她当年默默咽下的那些苦涩，终究沉淀、酝酿，化作了今日掌心温热的暖流。
　　如今，儿子小手捏着老师奖励的半片薯片，非要塞进我嘴里；女儿悄悄把幼儿园发的巧克力藏进书包最里层，只为了留给我；还有母亲冬日里默默为我缝制的厚棉被，沉甸甸地压着床褥……这些微小的、带着体温的馈赠，无声地编织成这世间最坚韧也最柔软的羁绊。平凡烟火中的我们，谁不是在生存的砖石与温饱的面包间艰难跋涉？可母亲们总能把生活粗粝的棱角，在岁月里耐心打磨成一首代代相传的温柔诗篇。
　　那些因生计奔波而未能出口的牵挂，那些被时光错过的温馨时刻，它们并未消失，只是悄然化作了另一种温度，在岁月长河深处静静流淌，滋养着生命。愿所有在爱与责任的天平间奔忙的母亲，都能被时光温柔以待——那深藏于工作服褶皱里的无言挚爱，终将如同河床深处的金砂，在岁月的冲刷下，于时光的长河里，折射出永不黯淡的、温润而坚韧的光芒。
　　（作者单位：山东聊城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