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菜园不大，方方正正的一块，四周围着矮矮的篱笆，园子里横竖种着些菜蔬，四季流转间，爷爷的布鞋踏过泥土的声响，总与菜畦里的生长节奏重合，酿出满院的烟火气。
　　春来时，冻土初解，爷爷便弓着背在园中忙活。他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握着铁锹，一铲一铲地翻着泥土，湿润的泥土带着草芽的清香漫出来。他蹲在畦边分苗，指尖捏着翠绿的菜苗，一畦一畦地排开，像列队的士兵。春雨贵如油，下过一场，水渗进土里，似乎能听见秧苗“咕咚”喝水的声音，那些嫩绿的芽尖齐刷刷地立起来，在阳光下舒展着身子。
　　夏日里，菜园便成了个热闹的所在。黄瓜藤攀上竹架，开出一朵朵小黄花，招蜂引蝶的，西红柿由青转红，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把茎秆都压弯了，爷爷用布条将它们一一系好，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孩。爷爷总在清晨摘菜，沾着晨雾的番茄红得透亮，他摘下一个擦都不擦就塞给我，酸甜的汁水顺着下巴流，溅在衣服上洇出小印子。叶子上有几个虫眼，他也不用药，只用手将虫子捉去。午后常有雷雨，爷爷就戴顶草帽，披块塑料布，冒雨去园中挖沟排水。菜园的篱笆旁，爷爷点了几棵向日葵，在炎炎夏日，向日葵见风就长，高高大大的，像是一个个卫士，我经常围着向日葵打转，偶尔能捡到知了龟，让人惊喜。
　　秋风一起，园子里的景致便不同了。黄瓜藤枯黄了，剩下几个老黄瓜吊在那里，风吹过时晃晃悠悠的，爷爷把它们摘下来，削去皮，做出美味的黄瓜汤。南瓜藤趴在地上，滚圆的橙黄南瓜半露在土外，像爷爷藏起来的糖，能做出好吃的南瓜粥。白菜开始包心，一层层裹紧自己，预备过冬。爷爷用镢头刨开土块，挖出红薯，那些红薯个个肥硕，带着泥土的气息。他的手裂了几道口子，用胶布缠着，动作依然利索，刨出的红薯在田垄上排成一排，像一群胖娃娃。园角有棵老柿树，果子渐渐转红，在湛蓝的天色中格外鲜明，爷爷摘下来，排在窗台上晒，日头好的时候，那些柿子透明得能看见里面的脉络。
　　冬天到了，菜园终于安静下来。爷爷把枯枝败叶埋进土里当肥料，又撒了层草木灰，让土地歇口气。他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地窖，把新鲜采摘的白菜萝卜堆放起来，这样就有了一冬的蔬菜。雪覆盖了田垄，将一切都抹平了，爷爷披着棉袄，在园中踩出一行脚印，挖开土地取些储存的大白菜，土冻得结实，他的脚步声传得很远。麻雀们飞下来，在他身后的脚印里觅食，叽叽喳喳地，而园子似乎睡着了，做着关于春天的梦。
　　而今爷爷已经去世了，菜园的篱笆已坍，荒芜起来，但我闭上眼，仍能看见那个弯腰劳作的背影，在四季的风中，永不褪色。
　　（作者单位：山东蓬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