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山下的心跳
2025年07月25日
字数:1450
版次:04

七月的延安,阳光在宝塔山的塔尖流淌,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小米香与信天游的余韵。安澜门在我面前缓缓开启,青砖灰瓦的街巷里,穿粗布军装的“战士”与梳麻花辫的“女学生”擦肩而过,油泼辣子的香气从“光华商店”旁的食铺弥漫开来——1938年的老延安城,竟在八十七年后与我撞个满怀。在这个炽热的七月,我在这座红色圣殿里,开启了一场灵魂沉浸式体验。
金延安景区内骤然响起的冲锋号,瞬间将人的思绪拽入烽火岁月。我被塞进一支“新兵连”,掌心触到道具步枪粗糙的木纹,枪栓冰凉。“趴下!敌军轰炸!”教官嘶吼未落,“爆炸声”在身侧“炸响”,气浪裹挟着硝烟味掀起漫天黄尘。匍匐前进时,手肘蹭过粗粝的石板路,子弹呼啸的声效擦着耳际飞过。身边一位戴眼镜的上海大学生脸颊蹭着灰,眼中却燃着光:“课本里‘保卫延安’四个字,今天有了温度和心跳!”我们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与1947年的战士血脉相连的战友。冲锋号再起,所有人嘶吼着跃出战壕扑向“高地”,那一刻,对“为何而战”的抽象追问,化作胸腔里沸腾的血——为身后万千父老,为脚下不容践踏的土地。
穿过沸腾的街市,延安1938街区一隅,一位系着白羊肚手巾的老艺人盘腿坐在木凳上。红纸在他指间翻飞,剪刀游走如笔。“这叫‘五角星映山红’,当年咱们队伍里的姑娘最爱剪这个,贴在窑洞窗上,亮堂堂!”他将剪好的窗花递给我,红星中央,山丹丹花开得烈烈如焰。不远处,袁家村豆腐坊的石磨隆隆转动,乳白豆汁缓缓渗出。捧着碗热豆浆的环卫工人老张笑道:“景区请咱免费吃哩!这日子,甜!”他身后,一幅标语在斑驳砖墙上依旧如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历史从未沉睡,它被剪进窗花、磨入豆浆、刻进普通劳动者舒展的眉梢。
在南泥湾村侯秀珍老人低矮的窑洞里,两把镢头静静悬挂,一把刃口磨损得仅剩四寸——那是她公公、三五九旅副连长刘宝斋垦荒的武器。1941年,这把镢头劈开荆棘遍野的“烂泥湾”,刨出陕北“好江南”的第一垄希望。另一把较新,木柄磨得油亮。1999年,侯秀珍正是用它,带领乡亲将退耕还林的树苗栽满曾经战斗过的山坡。“这把,把黄土高原由黄变绿;那把,把咱精神由苦变甜!”老人摩挲着镢柄,沟壑纵横的脸上是无声的自豪。窑洞外,当年“气死牛”郝树才开垦的稻田已化作千亩生态农场,金浪翻滚。我踩上木制纺车踏板,在纺车的吱呀声里,艰苦奋斗不再是教科书里的铅字,而是手心勒出的红痕与汗水砸进泥土的重量。
夜幕低垂,宝塔山披上辉煌的金甲,音乐灯光秀在城墙上泼洒出万里长征的壮阔画卷。山脚“中国特色书店”内灯火通明,一位中学生正凝神阅读《红星照耀中国》,玻璃展柜里,一块褪色的黄土色毛毯引人驻足。标签说明简洁却惊心:“1946年延安军需厂制,战士杜军民兄弟共用。弟杜修纯牺牲于宜川战役,兄怀毯转战南北,直至抗美援朝……”冰冷的玻璃,挡不住毛毯上五角星传递的滚烫——那是信仰与精神,跨越时代的传承。
离开延安前夜,《延安十三年》的歌声在金延安的院落中流淌。我跟随人流穿行于七个民宿庭院改造的舞台:大生产运动的秧歌在打谷场飞旋,枣园灯下仿佛瞥见伟人运筹帷幄的身影,中共七大会场内掌声雷动穿透时空……当《歌唱祖国》的合唱响彻夜空,身边白发老者轻声跟唱,泪光闪烁。从南湖星火到盛世华章,这方土地始终是信仰的熔炉,将“为人民服务”的誓言锻造成山河无恙、人间皆安的日常。
列车驶离延安站时,宝塔山在晨雾中渐隐。背包里,那张“五角星映山红”窗花安静躺着。归途漫漫,我知道,延安已非地理坐标——它是一粒嵌入心房的火种,在永远提醒我:每一次对光明的奔赴,都是对那艘红船最炽热的回应。(作者单位:山东蓬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