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退休了，邀请母亲和她一起去北京，到外甥女楠家里住一段时间。“晓晓，我明天要去北京了！”临行前，80多岁的老母亲像孩子一样兴奋。
　　母亲是端午节后去的北京，屈指算来，母亲离开赖以生存的小城已经二十三天了。这些天里，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我都倍感孤独。母亲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每天早晨，我开车上班，总能遇见母亲背着包去晨练；每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总能碰到母亲散步回来。母亲和我的生活都很有规律，似乎都踩着同一个时间点儿，不一样的是，我朝九晚五是为了工作，而母亲是为了锻炼身体。母亲的身体还算不错，除了偶尔会腿疼。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在电话里问。
　　“再停两天，先不回去。”大姐这样说，母亲也这样说。
　　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在心里难免有些埋怨母亲，埋怨她乐不思蜀，一点也不想念在家的我们。后来，嫂子告诉我：“楠说了，姥姥轻易不去北京，好容易去了，多住几天，到处耍耍！”我立马感觉心里发虚，我意识到，原来自己骨子里那样自私，总是理所当然地像蛮不讲理的孩子一样要求母亲，她心里只能有别人，不能有自己，但凡她为自己考虑一星半点，我就觉得，母亲不像个母亲了。其实，我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心疼孩子的母亲。也正是这样，她宠坏了我，让我在她面前肆无忌惮。这是我的错儿。
　　回忆父亲病重期间，当年79岁高龄的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病榻前，无论白天黑夜。因为有母亲挡在我们前边，我们兄妹几个才不至于六神无主，母亲太强大了，她用自己衰老的羽翼庇护着儿女，生怕我们吃苦受累。总说：“医院也没啥事，我在这儿就行，你们白天都要上班，在这儿睡不好……”母亲回回都这样，催着我们回家。父亲也撵着我们走，他和母亲一样，不想使唤自己的孩子。我们认为这样理所当然，但我们都忽略了，母亲也是个老人，也需要人照顾她。
　　母亲的任劳任怨，让所有的人都忘了她的年龄。她那样要强，凡事都冲在前边，这让父亲越来越依赖她。有一天下午，父亲输完液体。我、大姐、二姐，母亲都围着他。父亲那时候已经疼得厉害，可我们从来没有听他叫喊过，他总是尽量蜷着身子，甚至有些烦病房里人太多，希望耳根清净点。
　　“妈，我带你去染头发吧。”二姐说。母亲的头发白得像冬天的芦花一样，又蓬又乱。“妈，你放心去吧，也松散松散。”大姐说。母亲不放心，要叮嘱几句，父亲却不耐烦地连连摆手。
　　缺少了母亲的唠叨，病房里安静得有些可怕。父亲一脸落寞，也不看我们，侧身躺着一声不吭。忽然，父亲说话了：“打电话，问问你妈啥时候回来？”
　　其实，那天母亲出去也就一个多小时，她回来后，父亲有些惊奇，面有愠色。就连我也像个哈巴狗一样，跟着父亲在心里埋怨母亲，埋怨她对父亲不够上心。现在想想，我真不懂事啊。我总是把宽宏大量留给不相干的人，而对最亲的人要求太高，原来我一直认为这是做人的美德，如今已知天命，终于明白，实在是太愚蠢了。我是个傻孩子，一方面藏在母亲的身后躲避风雨，一方面又盲目自信，觉得自己世事清明，总是用自己的标准要求母亲。我常说：“妈，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天知道，我有多发自内心地希望母亲好。
　　这一点上，我不如大姐。她对母亲极好，去什么好地方都想着带上母亲，这回也是。看得出来，母亲在北京很开心。她和大姐一起登香山，拜访双清别墅，听养生讲座、吃烤鸭、游故宫，晚上还和素不相识的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望着视频里母亲的笑脸，我泪眼婆娑。
　　也许是心有灵犀，那晚和女儿聊天，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儿，说着说着，就谈起她的姥姥姥爷。姥爷骑电动车接她上下学，她怕姥爷手冷，用零花钱给姥爷买了一副手套；她去姥爷家玩，担心别人抢着换台，就把电视遥控器装自己书包里，后来她上学走了，害得姥爷看电视找不到遥控器；她是姥爷的骄傲，和小区里老头们在一起打扑克，姥爷总说，我家三个孙女儿，都是保研，最小那个上的是浙大；姥爷姥姥说她像小燕子，活泼机灵，也最聪明伶俐；她爱吃姥姥做的饭菜，尤其是炒面和包菜炒粉条，一放学，就跑去姥姥家吃饭……
　　她笑了，说：“妈，你真有福气，我姥做的饭好吃，就连煮的方便面也特别好吃，你以后可要对我姥好点儿……”
　　“我对你姥不好吗？”我讶异，就差大呼冤枉了。
　　“也不是不好，是方式不对。你喜欢给人讲道理，对我姥也是这样，人和人哪能想法都一样呢？妈妈，你还是作家呢，就不知道对别人好，最主要是叫她心里感觉舒服，开心最重要。”我知道，女儿最后说的“作家”，是话中有话，有几分嘲弄我。女儿喜欢和我开玩笑，从小就这样，我和她之间有时候更像是一拍即合的好姐妹。
　　“妈妈，你对我姥温和一点啊。你现在怎么对我姥，我将来也怎样对你。当然，我要对你们好，将来我的孩子才能对我好……”我愣了，不知道女儿竟然变得如此深刻。
　　再过几天，母亲就要回来了。（作者单位：济源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