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母亲就轻手轻脚地起身了。她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感受到体温正常，悬着的心才落了地，随后悄然走进厨房。
　　厨房里，砂锅架在灶上，火苗舔着锅底，米粒在水中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唤醒了寂静的清晨。母亲守在一旁，目光有些缥缈，思绪飘回五十八年前的新婚时光。那时的父亲，年轻力壮，总是早早起床，倒灰渣、忙种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可如今，父亲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神里满是陌生与茫然，望着她，却再也唤不出她的名字。
　　“老张，该吃饭了。”母亲端着温热的粥碗，坐在父亲床边，声音轻柔。父亲眼神空洞，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母亲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凉，像对待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送到父亲嘴边，轻声哄着：“啊，张嘴。”那场景，像极了当年哄小女儿吃饭的样子。偶尔，父亲会突然情绪失控，挥手打翻碗勺，滚烫的粥溅到母亲手背上，她却全然不顾，满心满眼都是父亲，赶忙查看他有没有被烫到。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母亲打来温水，为父亲擦洗身子。她的动作轻柔又仔细，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易碎的古董。父亲的脊背消瘦，布满老年斑，记忆里的他，脊背曾是那么挺拔，能扛起生活的重担。她一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父亲松弛的皮肤，一边轻声哼着《茉莉花》，那是他们年轻时最爱的旋律。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母亲却常常难以入眠。她侧身躺着，借着月光，静静地凝视着父亲熟睡的面庞。父亲偶尔在梦中呓语，她便立刻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哄孩子入睡那样。儿女们想请护工帮忙，她却总是拒绝，喃喃道：“你们不懂，他夜里会踢被子、会口渴、会做噩梦，你们不会换尿不湿……”这些琐碎的日常，是母亲独有的温柔与坚守。
　　最让儿女们心疼的，是母亲望向父亲时的眼神。她的目光总是紧紧追随着父亲，一眨不眨，仿佛要把父亲的模样深深地刻进心里。那目光里，藏着他们携手走过的漫长岁月，有说不尽的爱与牵挂。即便父亲已认不出她，她的爱意也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偶尔，父亲会在混沌中清醒片刻，含糊地喊出“侯英”。母亲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哽咽着说：“我在呢，一直都在。”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可母亲依旧日复一日，精心照料着父亲，在她眼中，父亲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她一生的挚爱，无论岁月如何改变他的模样，这份爱都永恒不变。（作者单位：四川阿水（新能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