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们究竟有多久未曾谋面？在回家的长达90分钟的通勤车上，这个问题萦绕了一路。那些与你有关的童年往事，也如潮水般涌来。我在苦思冥想文章题目的同时一次次将构思推翻，似乎无论如何书写，都难以完整描摹那段绚烂岁月。
　　我们最初相遇在何时，同样是本算不清的糊涂账。打记事起，你家就毗邻我家。我们的母亲皆是邻里间出了名的心灵手巧，且容貌秀丽，二人惺惺相惜，情谊深厚。每逢家中做了稀罕饭食，两位母亲总会用最大的洋瓷碗，盛满冒着尖儿的美食，让我们送给对方。
　　和母亲们相似，我们俩也是公认的漂亮姑娘。你属牛，我属虎，可你骨子里的果敢与勇猛，远胜我这只“小老虎”。那时的我，虽乖巧伶俐，却生性怯懦，面对我的软弱，你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你眼中，那些我不以为意的被其他小孩儿欺负的“小事”，皆是不可容忍的愤怒。于是，只要你在身旁，任何欺负我的人都讨不了好。你纤瘦的拳头，总能让那些调皮的野小子哭号求饶，而你教训完对方后，便潇洒离去，我站在原地充满崇拜之情地看着，每次都觉得你的背影透着一股英气。
　　小学时，我们常结伴去你家的西瓜地。那时，各家西瓜地都搭着高高的木质凉棚，夏日夜晚，男人们会睡在棚里守瓜。而我们白天去瓜棚，哪里是真的看瓜，不过是贪图躺在瓜棚里肆意玩耍的惬意。我们扯着嗓子高歌，光着脚丫在风中摇晃，任由发丝随风凌乱。馋了就随手挑个西瓜，两拳敲开，大快朵颐，还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瓜皮擦脸，笑称“瓜皮洗眉眼，越洗越好看”。
　　记得有一回，从瓜地回家途中，远远碰见我班里一位男同学。他人未到声先至，直接扯开嗓子大声喊我父亲的名字——那时的男生总爱用这种方式捉弄人，看到对方生气，自己便乐不可支。我本不在意，可你却怒不可遏。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已如一阵风般冲到男生面前，左右开弓，巴掌落在他脸上的声音清脆响亮。那男生鼻子下瞬间淌出血来，吓得大哭着跑开。回家路上，我忧心忡忡，生怕惹出大祸，你却满不在乎：“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让他长记性！”
　　果不其然，那男生的母亲很快找上门来。不过她在意的并非孩子挨打，而是崭新的白衬衣被鼻血弄脏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件新衣远比一点皮肉之苦更珍贵。你母亲满脸赔笑，又是洗衣服，又是端出我们本地美食，一大碗凉爽可口的绿豆粉皮赔礼道歉，好一番温言软语周旋才平息事端。令我羡慕的是，你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埋怨了你几句，这与我母亲的严厉截然不同。或许正因如此，你愈发天不怕地不怕，而我始终谨小慎微，生怕给家里惹麻烦。
　　初中时，我们有了晚自习。回家必经的那条小路，尘土飞扬，没有路灯，成了坏小子们恶作剧的“乐园”。他们常趁着夜色，向放学的人群扔石子、用弹弓射击，听到惨叫声便哄笑不止。女同学们大多敢怒不敢言，被打了也只是尖叫着迅速跑开。
　　一天下晚自习，一颗弹弓射出的石子不偏不倚打中我的耳垂。我惊恐万分，拽着你想赶紧逃离，你却甩开我的手，逆着人流，径直走向那个肇事者。我赶紧跟上你，走近后认出他是周边有名的“小霸王”，急忙去拉你，却被你挣脱。眨眼间，身为学校长跑队队员的你，已将他摔倒在地，接着便是一连串响亮的巴掌。奇怪的是，挨打后的他起身拍了拍灰尘，竟一言不发走了。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更令人惊讶的是，不久后竟传出他在追求你的消息。想来也不奇怪，你容貌出众、性格磊落，还热爱写诗，浑身散发着文艺青年的独特气质，那飒爽孤傲的身姿，任谁都会被你吸引。
　　初二那年，我家搬了新房，我们相聚的时光渐渐少了。后来我去榆林读书，在时光倏然流逝之中与你断了联系。参加工作后，再次听闻你的消息，竟是你要结婚了。你的丈夫是城里人，在银行工作，父母也有体面的职业。人人都说你嫁得好，你母亲笑着说：“这个女子脾气不好，又不爱干家务活，多亏找了个好女婿，疼她又会操持家。”帮忙布置婚房的我，满心都是对你的羡慕。
　　婚后，你们很快有了女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孩子时，惊讶地发现娃与你的美貌相差甚远，这让我不禁生出奇怪的想法：美人的后代，难道都无法超越他们母亲的容貌？本以为你的生活会一直幸福下去，命运却总爱捉弄人。不知何时你的丈夫却染上了毒瘾，最终，你们离了婚。
　　再次见到你时，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又红又肿，头发乱蓬蓬没有光泽，憔悴得不成样子。你带着女儿回到娘家，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后来，你去商厦卖衣服，结识了一位温州老板，他不顾你离异带娃的身份娶了你，生下儿子后，更是备受婆家宠爱，生活又步入了正轨。
　　命运的波澜并未就此平息。你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越陷越深，最终第二段婚姻也走向了破裂。此后，关于你的消息愈发模糊，我却不愿通过旁人打听，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你坐下来，听你亲口讲述这些年的故事——那些欢笑与泪水，荣耀与坎坷。
　　好久不见，童年时的邻家小姐姐。不知下次相见是何年何月？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坐在某处，聊起那年夏天的西瓜棚，回忆起年少时的无畏与天真，又会是怎样一番感慨？时光匆匆，但愿这些少年时属于我们的共同回忆，能永远鲜活地留在我们心中。

（作者单位：锦界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