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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从未聆听过她的一生
◎ 杨晔
2025年05月20日
字数:2244
版次:04
  

凛冬


  乡下的冬天是从窗角东边一轮血红色的朝阳开始,窗帘被早早地拉开,我把脸蒙在被子里,屋外传来的香气让我饥肠辘辘。
  锅碗瓢盆在碰撞,还有低低的谈话声,食材在大铁锅里翻滚。
  “老孙女!快起来吃饭了!”一声响亮的吆喝结束了我赖床的早晨。
  端上桌的是热气腾腾的锅贴大饼子,饼子软糯而饱满,背面金黄酥脆,黄色是玉米面的,黑色是高粱米面的。
  “哇,奶奶又给我做干面子了!”我赶忙拿起一个塞进嘴里。没错,在东北土话里,这样的锅贴大饼子被称为干面子,而这样的干面子我只吃奶奶做的。热气腾腾的饼子旁边是刚炒的三个菜,每天的早餐都丰盛得让我期待。
  吃过早餐奶奶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爷爷是知识分子,奶奶却不识字,只会写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她自己的,一个是爷爷的。那时候的我总是躺在炕上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她会给我讲牛郎织女,一只绣花鞋……翻来覆去我听得倦了,就会问她:“奶奶你爱爷爷吗?”奶奶只是笑,看着爷爷笑,然后说:“爱他干啥。”幼小的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笑,只会仰着头问她:“你不爱他为什么嫁给他。你看因为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所以他们俩结婚了。”从小成长的环境里,爸爸妈妈从来不吝啬表达爱意,所以我对奶奶的回答摸不到头脑。爷爷这时候总是开口说:“我和你奶奶没见面,就把婚约定了,结婚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爷爷年轻时候啊……”奶奶开始絮絮叨叨回忆往事,而我已在她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盛夏


  骄阳烈日里,最清凉的记忆是在大门洞下一边乘凉一边吃着奶奶买来的雪糕,天蓝得像画,门前高大的杨树沙沙作响。玩得累了,就躺在门洞下的木床上,奶奶给我扇着扇子,我喜滋滋地等着爷爷把井里冰镇的西瓜切开。
  “喜欢奶奶家吗?”
  “喜欢。”
  “现在喜欢,长大了就不爱来咯。”
  “谁说的,我就喜欢在奶奶家住,我会一直喜欢。”
  人总是爱说问心无愧这句话,可倘若,问心有愧呢?
  夕阳下成群结队归家的鸽子扇动羽翼的声音伴着奶奶对我的呼唤响彻在田间,满园子的绿色变成了一道道美味的菜肴。农村没有超市,奶奶就让爷爷在集市上买各式各样的零食囤在家里,在这里我可以一直看动画片、可以挑食、可以耍赖、可以在泥巴里打滚,甚至不开心了就耍小脾气。在奶奶身边,我不被要求做任何事,只有被宠溺。
  爷爷奶奶在村里人缘很好,经常有同村的老太太带着各种吃食来找奶奶聊天,她们盘腿坐在炕上,唠着家长里短,外面有蝉鸣有清风,我趴在奶奶旁边画着画。那时候,好像蝉把夏天叫长了,长到告别应该是亿万年以后的事,长到未思索过去也没期待未来。
  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差,我10岁那年,他们搬离了乡下。
  

春秋

  大概从他们住进楼房开始,我逐渐感觉到了爷爷奶奶的衰老。那个能端着一大盆肉馅给一大家子蒸肉丸的奶奶面色不再红润,甚至走路都变得愈发艰难。
  而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一直赖在她的身边,儿孙开始忙学业忙事业,不定期的探望变得稀少而珍贵。可惜,这种珍贵,是后知后觉的奢侈,是哽在心口的疾苦,是无处安放的遗憾。
  奶奶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暗淡,可我每次回去刚走到客厅就能听见虚弱且满是期待的声音:“是我老孙女回来了吗?”我会清脆地应她:“奶奶!”然后看见躺在床上的她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面色蜡黄却眉眼带笑。
  “老孙女来看奶奶了,今天在奶奶家住吧,让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奶奶,我还得回去学习……”“奶奶,我回去还有事……”“奶奶,等我下次……”
  我也不知道最爱我的她失望了多少次,甚至好几年吃过年夜饭我都会让爸爸妈妈把我带回家,我总觉得来日方长,而不知生命中有多少回忆根本无法与遗憾对等,填不满,也忘不掉。
  2017年7月,我参加工作了。爷爷戴着老花镜,拿着地图把我要去工作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指给奶奶看,那时候,奶奶已经虚弱得连吃饭都没力气。她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知道很远,她的一生,只有家庭这一方小小天地。她走出小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最远是年轻时候为了追随爷爷从黑龙江举家搬迁到这里。
  我说:“奶奶,我要挣钱了,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就孝敬您。”
  她半闭着眼睛,说:“好,好。”
  在参加工作的第二十天,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家,说奶奶可能坚持不住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一直祈祷,祈祷着奶奶像前几次一样只是虚惊一场。
  到了家里,我才知道,其实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原来我们始终与爱的人一步一步奔赴着离别的终点,而我对这一切竟然一无所知。
  葬礼结束后,我和爸爸走在人群的最末,一直忙得团团转,坚强如铁的爸爸突然趔趄了一下,我扶住他,他说:“姑娘,爸爸没妈了。”然后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滂沱而下。
  

四季


  走在街上,每当看到在门前晒太阳的老奶奶、看到领着孩子满脸慈祥的老人,甚至路过和奶奶家很像的旧房子,我的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流,我总是梦到奶奶。
  我们理所当然地索取,心安理得地被爱,而我甚至都没有问过奶奶,这一生她过得是否快乐。
  想象中,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梳着很带劲的麻花辫,穿着碎花的裙子,在田野间笑得春光烂漫。她的梦又该是什么颜色的,她可曾想过后来的自己辛苦哺育了四个儿女,还是,饥荒年代让她除了填饱肚子什么都来不及去希望。
  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亲人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看到的那半盒牛奶、窗台上随风摇曳的绿萝、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时间若在心口某一处打了死结,最好的办法是赶在遗忘之前,在现世的人身上,打开它。
  都说,离开家,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而生命里那些我们爱的人,应该是永恒的四季,不会变也不会离去。
  (作者单位:国电电力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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