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买好后，明玉燕子啄泥似的，一样一样买回东西来装扮自己的家，大到沙发书橱，小到杯盘碗碟，她爱干净，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整洁。楼道里打扫卫生的大妈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媳妇真齐楚。“齐楚”，是小城当地对人的最高褒奖，意思不光是夸人整齐干净，还有能干会过日子的意思。明玉爱笑，她对谁都和颜悦色，对这大妈也不例外，不光如此，明玉还对大妈说，凡是我家门口堆的旧箱纸盒，她都可以拿走。有一回，我想顺手往楼下扔，她阻挡我说，放门口吧，留给大妈。明玉生性善良，这注定她会成为一个好医生，也决定了毫无疑问的一点——在她这里，我永远排不了第一位。
　　“你媳妇真好。”清扫楼道的大妈又这样对我说。时间久了，大妈几乎成了我们的亲戚朋友，回回见面都笑容满面。“什么时候办事啊？”她老问，问得那样自然，好像真是我家的亲戚。“大年初九。”明玉不厌其烦。“哦，好日子。”大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似乎快结婚的是她的亲闺女。
　　大年初一那天，我睡醒已是中午十一点多。老妈打电话说冰箱里放了冻好的手工饺子，除此之外，老妈反复交代我，严格按照专家要求，除了必要的上班之外，少出门，少见人，不扎堆，不聚餐。“嗯，妈，你这弯，转得够快的。”“臭小子，就你们觉悟高啊，别忘了我也是老居委会主任啊。”对了，妈当志愿者了，在村口执勤呢！“啥？叫我好好戴口罩？放心，妈会保护好自己的。”
　　挂了电话，我走到玄关处换鞋，打算下楼扔垃圾。突然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隔着猫眼一看，原来是保洁大妈戴着口罩，弓着腰在拖地呢，她拖得很认真，不放过一个犄角旮旯。这大妈，看来也是个死心眼啊，这个年，大喇叭里到处吆喝，大家过年都不串亲戚了，人人自危，她还搁这打扫卫生呢！
　　我打开门，大妈直起腰瞅着我就笑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笑嘻嘻地说，“快了吧，你的好日子。”“想结，结不了。她是医生，得上班。”大妈闻声愣了，手里的拖把“咣当”掉到了地上。“啥？她上班了？”
　　我扭身下楼扔垃圾，走了两个台阶，想了想又回过头提醒她说，“楼梯少拖几天也没事，这时候还是不出门好。”
　　“这活，总得有人干吧。卫生不清理干净，可不中。”大妈的声音传过来时，我已到楼梯拐角处。走出单元门，楼下的垃圾桶已塞满了。还真是大妈说的，这活，总得有人干。
　　2020年2月2日，农历大年初九，是明玉离开我和病毒抗战的第10天，也是我俩约定结婚的日子，这一天，我的新娘身上披的不是洁白的婚纱，而是神圣的战袍。而疲惫的我，结束了后夜的工作，早上8点钟迎着明媚的朝阳，走出发电集控室。我的厂区还是那样美，鱼在池里游，鸟在枝头唱，鱼和鸟都不用戴口罩，好生叫人羡慕。“小汤山”就在发电厂的对面，近在咫尺。我思念的洪流如海啸一般无可阻挡，我停下车，一步一步走到隔离带前，希望隔着玻璃，隔着人流找到我朝夕暮想的明玉。
　　可能是心灵感应吧，明玉出现了。虽然厚厚的隔离服掩盖了她窈窕的身姿，脸上又捂着严严实实的口罩。我的眼睛锥子一般望着她，可能是心灵感应吧，明玉察觉到了我炙热的目光，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我，湖水一般明净的眼睛瞬间泛起了星光一样的涟漪。她笑着对我扬了扬下巴，然后伸出双臂，隔空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我也不由张开臂膀，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如愿拥抱了自己的新娘，完成了最为庄严的婚礼仪式，虽然这个仪式的见证者，除了冬日暖阳，只有微风白云，但我已经幸福得找不着北了。回到家门的一瞬间，我惊呆了，门前明玉经常放纸箱的台阶上，赫然摆着一个簇新的红袋子，里边装着红枣、花生，剪好的窗花。那窗花，有喜鹊登梅、有凤凰牡丹、有竹报平安、有五福临门，还有个心心相印的红双喜，原来是保洁大妈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
　　三
　　我抱着红袋子迈进家门。家里到处都空荡荡的，平静得像一片沐浴在月光下的海，而那洒向海面的丝丝月华都映射出明玉的影子。
　　客厅的灯是莲花灯，和它对应的是餐厅那盏低垂的珠帘灯，这两盏水晶灯都是温暖的黄光。灯是明玉选的。她说，客厅、餐厅，还有卧室都不能用白炽光，看起来冷冰冰的，她还说，希望能每天被太阳唤醒，而到了夜晚又能在煦暖的光晕中沉沉入睡，而且坐在这样的灯下吃饭、喝茶、读书、看电视都很有味道。明玉是个有意思的人，而我相信，和这样有趣的女孩子在一起，我的生活也会越来越有意思。
　　今天本该是大喜的日子，虽然明玉不在家，但仪式感还是要有。我小心翼翼地把窗花拿出来平铺在茶几上，有喜鹊登梅、凤凰牡丹、竹报平安、五福临门，除了窗花，保洁大妈还剪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送给我们。我把红枣和花生倒在盘子里，又在窗花里挑了个“竹报平安”盖在盘子上，喜鹊登梅贴在阳台，凤凰牡丹贴在客厅，五福临门贴在书房，最后才把那个象征着心心相印的红双喜贴在洞房的床头。
　　刚布置完我就睡着了，刚上完一个夜班，又经历了巨大的幸福冲浪，一觉睡到黄昏时分。我妈就是这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说来惭愧，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爱明玉多一些，虽然这两种爱不能相提并论。好在，我妈不吃醋，好在明玉对我妈比我还上心，我就不用受啥“夹板气”了。我妈是个智慧的女人，她巴不得我们把小日子过好了，自己乐得省心。这不，今个初九了，是我结婚的喜日子，她担心我心里不畅快，就巴巴地跑过来了。
　　我醒了。准确地说，是厨房里的香味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谁在做饭啊？明玉又没在家。我拖着两条腿，懒洋洋走出卧室，老妈闻声而动，迎上来说，“吃饭吧。”
　　老妈做了四样菜，见我起来，又开始下饺子。小城有这样的规矩。新人入洞房之后，当天晚上要夫妇对酌，以示举案齐眉之意，四盘菜，饺子是标配。餐桌上那盏低垂的水晶灯，散发着烛光一般温柔而浪漫的气息，珠帘倒卷的扑朔光影更如珠玉般大珠小珠错落在桌面上，映衬着精致的四盘菜和热气腾腾的饺子，更显得秀色可餐。这美食，本该是明玉和我一起吃的，她不在家真可惜。
　　“香，真香。你也吃呗。”我招呼我妈。我妈却牢牢盯着我，眼里满是心疼。我故意岔开话题，指着屋里那些红彤彤的窗花问她，“好看不？”“你在哪买的？这时候哪有卖窗花的？还是手剪的？”老妈连珠炮般问我。“小区物业保洁大妈送的。”我说。
　　“哦，看不出来啊。她还有这样的巧手。怪不得呢，我来的时候碰见她，瞅着我笑得一朵花似的。她咋知道你结婚啊。”我妈继续刨根问底。
　　“明玉对她好。她喜欢明玉。就知道了。”我三言两语想结束这个话题。
　　“嗨。你还别说，咱家明玉走哪都招人待见。”我妈还沉浸在大妈的和善中。
　　那晚，十分奇怪。按照惯例，明玉就算再忙也会抽空给我报个平安的。等到晚上11点多，我实在忍不住了，打电话给她。她只说了两个字，“正忙”，就挂了。
　　（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河南济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