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静茹

　　和面、洗菜，油锅微微发热时，鲜黄的蛋液便一股脑地倒入锅中，整个屋里都弥漫着鸡蛋的香味。韭菜末与鸡蛋碎混上香料，塞进擀圆了的面剂子里，不多时就是一道人间美味。
　　“囡囡呦，快来吃饭咯！”姥姥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她从鏊子上铲下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来，第一个给我们囡囡吃……”
　　我看着盘里的韭菜盒子，饼面均匀分布着油煎得焦黄色斑点，韭菜的深绿色透过饼皮隐隐显现出来，边缘微微翘起的精细花边，像一轮金黄色的半月。
　　妈妈也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尝了一口便连声称赞道：“妈，还是您调得馅料不咸不淡，刚刚好！这韭菜真是又鲜又嫩，还是在桥头那老太太家买的吧？”
　　姥姥一边忙活着给鏊子刷油，一边又放入两个韭菜盒子，油花滋滋地冒着，热气腾腾，底下的柴火也跟着跳跃。“是啊，‘一月葱，二月韭’，这两天的春韭怎么做都好吃……”
　　“妈，您快别忙了，先歇歇尝一个吧！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妈妈放下碟子，顺势接过了姥姥手里的锅铲。
　　我拿起盘里的韭菜盒子一口咬下去，浓郁的焦香便扑鼻而来，但是刚出锅的馅料和酥脆的边角硌得我颌骨生疼。我心想，这有啥好吃的，不就是韭菜、鸡蛋和面吗？为什么大人那么喜欢呢？相比之下，还不如跟我发小去抓天牛呢，今年天热得早，小区广场上到处都是又大又肥的白斑点昆虫。
　　我心里想着这事，哪还有心思待在家里，胡乱吃了几口，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往楼下跑。“别玩太晚了，天黑就赶紧回来，明天该上学了啊！”姥姥的叮嘱声明明还在耳畔回响，我的童年却在那一瞬间飞驰而过了。
　　后来我远离了家乡在外求学，偶然一次回家，妈妈在电话里说做了好吃的给我。当她掀开崭新的电饼铛盖子时，我看着那两个半圆形的饼瞪大了眼睛：它的边缘没有花边，看上去只是被碗边沿硬生生扣了一下，饼面上虽然也有些不规则的焦黄斑点，但总觉得比印象里的差了些什么。
　　妈妈捏着围裙，有些局促地说：“我记得你说爱吃韭菜盒子，今天你回家，我就特地买了韭菜试着做了做，可惜啊，卖相不怎么好看……”
　　我已记不起上次吃韭菜盒子是什么时候，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爱吃这一道菜。当我在妈妈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时，饱满的馅料随着饼皮的牵动洒落下来不少，韭菜的脆嫩和蛋碎的鲜香在口腔里交织，沉睡了多年的味蕾好像又重新鲜活起来。
　　“真好吃，跟姥姥做的一个味道。”
　　妈妈紧张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来，她顺手推开一旁的保温菜罩拿了一个菜盒子，也咬了下去：“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爱吃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保温罩给我看：“我第一次做嘛，没啥经验，这些都做得太难看了，你吃电饼铛里的，电饼铛里的好看些。”她的笑容漾开了眼角的细纹，我这才惊觉，妈妈竟然开始长皱纹了。原来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她跟我一起吃韭菜盒子时开心的样子，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那一天，妈妈特别高兴，给我讲了很多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她读书时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讲她怎么骑着二八大杠去上班，讲她跟爸爸是怎么相遇相知。她没问我在学校成绩怎么样，排名第几，只是温柔地说等我下周回家，再给我烧好吃的饭菜。
　　末了，我说：“妈妈，等我放假了，我们回老家看姥姥吧？”
　　妈妈笑着说：“当然好呀。”
　　我就这么越长越大，离家也越来越远。有一天，当我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开始刷视频时，偶然看到了制作韭菜盒子的帖子，跟我记忆里的画面简直如出一辙，便心血来潮准备动手。
　　我欣喜地出门买了韭菜，笨拙地和面、调馅，可过程全然没有视频里说的那么容易，我几乎处处碰壁。当不成形的面团再也包不住不断出水的韭菜馅时，我失望地推开案板，不得已开始烧开水泡方便面。
　　电话那头的姥姥和妈妈听我说了经过，笑得前仰后合，答应过年一定给我做一顿最正宗、最美味的韭菜盒子。我假装不服气，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原来我与家的羁绊，是多远距离都斩不断的情丝，也是一盘边角酥脆、中心香软的韭菜盒子。
　　（作者单位：广东清远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