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几张刚从小区传达室取出来的《文艺报》边走边浏览,一位老年妇女缓缓从马路对面的人行道走向我,笑眯眯地说:“走就走还看报纸,看够咋好,像我们这号人,纯粹是个睁眼瞎。”
她边说话,边给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眷顾之情,羡慕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报纸,自顾自离开。
她离开之后,我才迟钝地转身,看着她缓慢行走的身影,以及绾在脑后花白的头发,心里滋味很复杂。既深刻感觉到自己有幸能够读书识字,是一件多么美好且幸福的事情,又为像她这样说出如此鲜活语言的人,命运居然没给她识字机会,而感到难过。
我正在阅读的这张报纸,头条文章的题目是《我们都是时代的孩子》。在陕北刚刚过去的并不久远的时代,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读书,尤其是女孩子,能被家里人送到学校读书受教育的简直凤毛麟角。
我认识好几位年纪较大、一字不识的阿姨,她们没有一天能够有幸走进学堂,却在自己的日常中,把日子过得风风火火,活得通透达观,不忧不惧。与她们聊天,我总被她们话语里透露出的被生活锤炼出来的智慧所震惊。和这些阿姨聊得久了,就会知晓埋在她们心底最深的遗憾是,家里穷得没让念书。她们无比难过地说:“你说,那会儿的人穷成甚,好歹叫我念上一年两年书,我也敢活得能知道个外面世界的歪好,现在是不顶事了,就只能在家里待下,做得吃一口饭。”
这几天,我总想起那位笑容灿烂却落寞无比的阿姨对我说,她自己是睁眼瞎。想起她,深切感受到一个不识字的人,对读书看报的那种热切向往,我就不敢虚度时光。
趁着周日休息,在女儿舞蹈班外面楼梯上的安静角落,我用手机在腾讯会议室蹭听了一节“破破”老师讲四十八首诗歌的网上课程。其中讲到李岩老师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诗歌《陕北谣曲》,一下子想起来早已放在书架上的诗集《陕北习作》《削玻璃》,还没有认真阅读。
女儿下课回到家后,我赶紧去书房,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把书取下来。先读诗集《陕北习作》,开卷就停不下来,越读越震惊,越读越折服,越读越惭愧。
三十多年前,李老师已经写得这么好了,写出这么好的诗,免费赠送给我,四年多过去了,我还没有好好阅读,岂有此理。
“在自己和自己间真挚相处/与轻薄不努力作最后的不懈斗争”读到诗集里的这句诗,我只能对号入座,想到自己没有和自己真挚相处,在懒惰惯性的驱使下,轻薄不努力地虚度时光,简直面红耳赤。
奥·埃利蒂斯这句:“我们讲述生命,我们前进。”这是李岩老师的诗歌《语言和金属》的开篇引语。真是送给热爱写作的人们的一句让人热血沸腾的话,我一定要记住。
生活经常试图将我撕成八瓣儿,幸好还有读书和写作,一次次将生活撕成的碎片重新黏合起来,让我每天面对崭新的太阳时,生出崭新的勇气。
想到我们的生命,在我们的讲述中前进,困顿无依的心绪就立即被安慰到。所有那些读书写字的辛苦时刻都值得,都不算虚度。
感谢命运,既然命运让我们有幸读书识字,我们就一定要多读书,让自己享受读书带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