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五十分，薄雾尚未散尽，厂区的路灯与渐亮的天光交融。运行值班的小陈已换好工装，提前半小时踏入集控室。巨大的屏幕墙上，数据星河般流淌，夜班的值长老何端坐主控台前，身形在屏幕幽光映照下，像一块被岁月冲刷的礁石。
　　“何师傅，我来接班。”小陈的声音清亮。
　　老何微微颔首，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并未离开屏幕。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光滑的操作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仿佛在抚摸无形的轨迹。直到那条代表关键参数的曲线逐渐平稳，他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肩头紧绷的线条。
　　他没有立刻起身。粗糙的手伸进自己那件洗得泛白、肩头蹭着些许油渍的工装口袋深处，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本巴掌大小、边角磨得圆润的旧牛皮笔记本，封皮上，贴着一张边缘卷翘、金粉几乎掉光的星星贴纸。
　　老何用指腹，异常轻柔地抚过那颗褪色的星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然后，他把笔记本轻轻放在主控台光滑的台面上，推向小陈的方向。
　　“拿着。不值钱，记了点东西。”老何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小陈双手拿起笔记本。封皮带着老何的体温，那颗星星贴纸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他翻开扉页，里面密密麻麻是各种参数记录、异常处理要点，字迹刚劲有力，有些页面边缘还沾着一点陈年的油渍。
　　“这是？”小陈的目光落在那颗星星上。
　　老何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东方天际，朝霞正奋力燃烧，将巨大的烟囱和纵横的管线染上温暖的金边。
　　“闺女贴的，”老何嘴角牵动，沟壑纵横的脸上漾开一丝极淡却异常柔软的笑意，“好些年前了。那会儿她刚上小学，说爸爸上夜班，黑漆漆的，要贴个星星照亮。”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溯那遥远而清晰的画面，“她就踮着脚，把它摁在了这笔记本上。说‘爸爸带着它，就不怕黑了’。”
　　集控室里，只剩下设备低沉平稳的嗡鸣，像一首亘古的摇篮曲。老何不再说话。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长期夜班留下的迟滞。他拿起自己的安全帽，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熟悉得如同掌纹的屏幕，以及屏幕上那根微微起伏的曲线，然后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
　　小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本带着体温和星星贴纸的旧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坐进主控台前的座椅，脊背挺直，将笔记本郑重地放在操作台一角。
　　窗外，城市的灯火正温柔地隐入白昼。小陈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平稳运行的参数，最后落在那本摊开的旧笔记本扉页上。那颗褪色的星星贴纸，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正对着他，也对着窗外那片越来越亮、越来越暖的人间晨光。
　 

（作者单位：山东蓬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