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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成酥
王子怡
2025年10月10日
字数:1206
版次:04
  东北的冬天,朔风如刀,将空气削得薄而锐利,呵气成霜,滴水成冰。偏是这般酷烈的季节,却孕育出一种奇妙的食物——冻豆腐。新鲜豆腐本是水嫩之物,颤巍巍的,手指稍一用力便要留下凹痕。这般娇嫩的物事,经过了零下三十摄氏度的寒夜,竟脱胎换骨,成了另一番模样。
  清晨的豆腐坊里,水汽氤氲。豆腐匠人从木框中倾出雪白的豆腐,方方正正,如羊脂玉般温润。这豆腐若在江南,便直接上了餐桌,佐以小葱酱油,滑嫩无比。但在东北,豆腐的命运另有安排。主妇们将豆腐切成厚片,排列在盖帘上,置于院中。寒夜如巨大的冰窖,无声地吮吸着豆腐中的水分。豆腐先是表面结出霜花,继而内部的水分渐渐凝成冰晶,膨胀,将绵密的豆渣网络撑开,形成无数微小的孔洞。直至天明,原本柔软的豆腐已然坚硬如石,颜色也从乳白转为淡黄,表面覆着一层晶莹的冰衣,在晨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冻豆腐的吃法,最是寻常又最见心思。酸菜白肉锅中,冻豆腐是画龙点睛之笔。滚烫的汤汁里,冻豆腐如海绵般吸纳着酸菜的鲜爽与猪肉的丰腴。待煮得膨松,用筷子夹起一块,可见蜂窝状的孔隙中饱含汤汁,咬下去,先是烫,继而鲜,最后是豆香与肉香在口中交融。豆腐的质地变得极有层次,外皮柔韧,内里松软,竟有几分吃肉的口感。东北人谓之“有嚼头”,这嚼头,是严寒赐予的礼物。
  另一种吃法是素炒。冻豆腐化开后切薄片,与青椒同炒。冻过的豆腐不再碎散,可以在锅中翻飞跳跃,吸足了镬气。出锅前淋一勺酱油,热气蒸腾中,豆香与酱香交织,朴素至极,却也美味至极。老辈人说,这是“穷人的肉”,蛋白质经冷冻变性,确比鲜豆腐更接近肉味。寒冷之中,冻豆腐是冬日里难得的慰藉。
  最妙的要数冻豆腐炖鱼。江鱼肥美时,与冻豆腐同入砂锅,慢火煨煮。豆腐的孔洞吸尽鱼汤精华,鱼肉的热气又进一步软化豆腐。待到揭盖时,鱼香与豆香早已不分彼此。筷子轻轻一拨,鱼肉如蒜瓣般散开,豆腐则如海绵般饱胀,一硬一软,相得益彰。这般搭配,暗合阴阳相济之道,是寒地人民的生活智慧。
  冻豆腐的玄妙,在于低温的改造。寻常豆腐柔弱无骨,经不得摔打;冻豆腐却外柔内刚,既不失本真,又添了韧性。这使人想起东北的人——在酷寒中生存,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练就了特殊的品格。如冻豆腐般,愈冷愈显精神,看似粗粝,内里却藏着无限可能。严寒重塑了豆腐的肌理,也重塑了人的筋骨。
  隆冬时节,窗外北风呼号,屋内铁锅沸腾。一家人围坐,筷子在热气中起落,冻豆腐在唇齿间释放积蓄多时的美味。老人讲述着陈年往事,孩子睁大眼睛听着,蒸汽模糊了玻璃窗,也模糊了岁月的界限。此刻的冻豆腐,已不仅是食物,而是记忆的容器,盛载着代代相传的温情。那些冰晶形成的孔洞,仿佛专门为储存思念而设。
  冻豆腐的滋味,是冷的馈赠,是暖的积蓄。它教会我们,某些转化需要严寒的淬炼,某些美味需要时间的沉淀。当豆腐中的水凝成冰,当冰又化为汤,其中的物理变化,恰似人生的某种隐喻——柔软可以变得坚强,平凡能够成就非凡,只要经得起寒冷的考验。
  (作者单位:吉林江南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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