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把剪刀，它日日与枝叶厮磨，早已泛起温润的油光；我有一缸鱼水，浑浊着生命的养分，却成为一方天地珍贵的甘露。在钢筋水泥托举的悬空之处，我竟燃起了一簇生机勃勃的“绿焰”——我的露台花园，述说着我和花的那些事儿。
　　它虽然没有庭院的开阔与地气儿，却以居高独立的私密优势，成了我精神的巢穴，情绪的充电桩。晨光初露，抑或披星戴月归家，我总是如倦鸟归林，一头扎进这片悬浮的绿意里，用眉目的深情、用指尖的触碰，唤醒自己也关爱它们。
　　东墙头，那满壁爬墙虎成就了露台最坚韧的底色。它们如同北国沉默的守护者，茎脉上猫爪般的“吸盘”竟能牢牢抓附于冰冷的墙体且肆意生长。深秋的刀风、凛冬的剑霜，无情地剥落了它满身的翠裳与霞服，只留下虬枝骨骼，在寒风中坚强挺立。然而，当春风的第一缕暖意拂过，那沉寂的筋骨便率先迸发出万千嫩芽，以不可阻挡之势重新覆盖满墙，只此青绿汹涌如潮。它是水泥森林里不屈的宣言，是冬日杀青后嘹亮的回响，无声地宣告着柔韧可以征服严寒，顽强终会迎来新生。
　　花箱里，金银花是不知疲倦的芬芳缔造者。馥郁的甜香，昼夜不息，浓时化不开、淡时吹不散，仿佛凝结成了有形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绕着露台的栏杆，温柔地渗透、瓦解着周遭金属与混凝土的坚硬棱角。每一次深呼吸，那香气便如清泉注入肺腑，涤尽都市尘埃的浊气，只留一片沁人心脾的净土。
　　今岁，为露台增艳的新宠要数栀子花与山茶花了，它们的落户也属偶然。因家中两盆姹紫嫣红的地瓜花得了虫害病，热心肠的爱人喜得一剂驱虫“秘方”，在厨房一顿捣鼓后，展开喷洒作业。次日晨起祈盼地瓜花旧貌焕新颜，可谁承想两盆花已奄奄一息，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未等我从“悲痛”的阴影中自愈，爱人就满脸堆笑、气喘吁吁地捧回了这对红白璧人，我虽未忘旧人哭，弥补自己的过错。
　　栀子花，雪魄冰肌，层出不穷的花朵如凝脂般纯净，芬芳的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我视它为温文尔雅的“白马王子”。而那山茶花，则似一捧燃烧的赤霞，花瓣层层叠叠，花苞挤挤挨挨。我听劝于卖花农，狠心将每个枝丫间如石榴籽般浓密的花苞剪至两朵，它果真地迅猛膨胀，变成热情奔放的绚烂烟火，我称它为“红粉佳人”。我把它们并排摆放，在我精心的呵护下，于这方寸间，开出了全然自在的风骨。一红一白，一高一低，一静一动，一素一艳，在有限的陶盆之中，竟演绎出琴瑟和鸣的生命交响在此刻完美交融，共同谱写华美乐章。
　　然而，最令我屏息凝神、心头感动的，是墙角那株默然生长了六年的昙花。它像极了家里最懂事的姑娘，不声不响地抽枝拔节，我参与它的成长，见证它的周期，哪怕是猝不及防地袒露过数次的惊世容颜，我亦从未错过，统统定格在手机里，珍藏于心间。洁白硕大结朋而至的花朵，在墨蓝的天幕下悄然绽放，花瓣如玉雕冰琢，花蕊颤巍巍地吐露着幽香。我伫立其前，时间仿佛被这惊心动魄的美所冻结，昙花一现，惊鸿一瞥，是我园中最深邃的睿智。它无言地昭示，那日复一日的俯身、修剪、浇灌和所有不为人知的期待，在这刹那芳华间，足以照亮漫长的等待。
　　晨昏之间，露台花事，早已融入我的生活，成为每日必修课。这片悬于尘嚣之上的方寸绿意，并不仅仅是植物的堆砌，倔强的花草提醒我：纵使身处藩篱，只要心中存有对自然与生活的热爱，便总能于有限之中，创造出无限蓬勃的生机，更让我顿悟了耕耘本身就是生命丰盈的本真答案。
　　（作者单位：辽宁沈西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