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席沁凉 夏夜绵长
2025年07月22日
字数:978
版次:04

每年入夏,屋子角落的凉席便醒了。
那是外婆手编的旧席。她说,竹篾要选后山背阴坡的,柔韧细密,编出的席才清凉、吸汗。篾条是她一根根劈开、刮光、水煮过的,经过岁月摩挲,磨去了毛刺,也磨出了温润的光泽。
日头西沉,暑气蒸腾,外婆便在院中洒扫,铺开凉席。她坐在席沿,不言不语,仿佛整条巷子都该静下来。席面微凉,带着竹篾的清气,还有外婆衣襟上久晒的阳光味道。
我们赤着脚在院里闹腾,追着流萤跑,又盯着树梢找蝉蜕。疯累了,便一股脑滚到席子上,挤在她身边。她用手巾蘸着井水,轻轻擦拭我们汗津津的额头和脊背,絮叨着:“又皮疯了,明日准喊头疼。”话年年重复,却从不厌烦。那时没有空调,电扇也稀罕。可身下竹席的凉意,却能丝丝缕缕沁入肌肤,更裹着满满的安全与爱,让人心安——这个酷暑,原该这样静静躺着。
记忆最深的,是一个雷雨夜。闪电撕裂天幕,我吓得缩到外婆身边。屋外风雨如磐,瓦片叮当作响。昏黄的灯影里,她把我揽在席子上,一手有节奏地轻拍我的背,一手缓缓抚过光滑的席面,“莫怕莫怕,雷公公发脾气呢。”我在雨声、竹篾的微凉和她安稳的心跳里沉沉睡去。
后来,我离开了小镇,走进城市的钢铁丛林。空调的冷风、硬质的床垫,取代了凉席、蝉鸣与夜露。再回去,院子犹在,凉席却静静卷起,倚在墙角。
外婆老了,腿脚蹒跚,眼神也蒙了尘。有一年夏归,她坐在门槛边的矮凳上发呆。我走近蹲下,她辨认许久,才迟疑地问:“你是……谁家的娃?”听我说出名字,她愣了愣,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身旁卷起的旧席边角,低语:“热吧?席子凉快……”我喉头一哽,挨着她坐下:“不热,席子凉着呢。”
那夜陪她坐在院中,凉席还是那一张,铺在星空下。她靠着我的肩,呼吸很轻。席面依旧透着竹的清凉,可那晚的凉意,却是我多年未遇的慰藉——不只是肌肤的触感,更是久违的心安,是岁月在耳边低语:你回来了。
城市的夏夜闷热难熬,可我总觉得,那竹席浸润出的丝丝沁凉,再无人能予。空调再凉爽,爽不过席下竹篾的天然凉意;软床再舒适,也寻不回枕在她身边那份安稳。
有时梦里回到小院,星河低垂,萤火点点。我们并排躺在凉席上,外婆的手轻轻拍着席面,像拍着摇篮,对我说:“困了就睡吧,席子凉着呢。”
梦醒,常对着窗外不眠的灯火出神。我知道,那些夏天,那片清凉,那份爱与依偎,已随着凉席的纹理,一点点渗进了时光的脉络。
凉席沁凉,夏夜,便永远绵长地铺展在记忆深处。(作者单位:包头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