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五月的夜幕时，老家后院的草丛就成了魔法森林。那时的我总爱攥着玻璃瓶，赤着脚追着那些绿莹莹的光点跑，裤腿沾满露水也浑然不觉。萤火虫像偷溜下凡的碎星，在狗尾巴草尖上跳着圆舞曲。当我小心翼翼将它合在掌心，能感觉到尾端的微光像羽毛般轻拂皮肤，酥酥麻麻的。有时我会把它们装进戳着小孔的玻璃瓶，看那些幽蓝的光点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捧着一整个银河。月光漫过青砖地，我蹲在葡萄架下，数着瓶子里的萤火虫，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那时的世界充满奇幻色彩，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银杏叶，都能让我蹲在路边琢磨半天；雨后水洼里倒映的云影，也能成为我幻想的舞台，我会踮着脚尖追逐那些破碎的云朵，眼睛里充满了对万物的好奇与欣喜。
　　不知从哪一天起，那抹灵动的光芒悄然黯淡。当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取代了葡萄架，当地铁早高峰的人潮淹没了蝉鸣。我每日对着电脑屏幕敲下成百上千字的方案，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清单永远没有尽头，就连茶水间窗外那棵玉兰树开花，都是保洁阿姨提醒才惊觉。曾经会为路边突然绽放的野花而满心欢喜，如今却被KPI与截止日期挤压得喘不过气；那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象，也在现实的重压下，蜷缩成了心灵角落中黯淡的影子。有次加班到深夜，路过便利店买关东煮，暖黄的灯光下，突然想起儿时追萤火虫的夜晚，眼眶竟莫名其妙地发烫，可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把情绪咽回肚里。
　　往昔读诗，字里行间仿佛住着会跳舞的精灵。读到“少年不识愁滋味”时，会忍不住嘴角上扬，跟着年少的词人傻笑，仿佛自己也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尽春日繁华；看到“当时只道是寻常”，又会眼眶泛红，为逝去的美好感伤。而现在翻开诗集，却像隔着一层蒙尘的毛玻璃，即便那些词句依旧优美，却显得那样生硬而遥远。朋友说我变得愈发“沉稳”，可这“沉稳”背后，藏着多少无奈与妥协——聚会时不再分享荒诞离奇的梦境，遇到不公也学会了沉默。有次整理旧物，翻出初中时写满批注的《飞鸟集》，那些用荧光笔标注的句子，在如今的我看来，竟显得有些可笑。
　　偶然间翻出儿时的日记本，歪歪扭扭的字迹里，满是“长大后要当遨游太空的宇航员”“想养一只会聊天的神奇猫咪”一类天真烂漫的梦想。原来成长，就是一场温柔又残酷的掠夺，它无声无息地带走了我们眼中闪烁的光芒，磨平了棱角。曾经歪歪扭扭写着“要去火星种向日葵”，如今读来，就像那年玻璃瓶里的萤火虫，不知何时，尾端的微光就悄然熄灭了。
　　但我不甘心就此屈服。某个加班的雨夜，我关掉了刺眼的台灯，任由手机在桌上震动，蜷在沙发里重读《小王子》。当看到狐狸说“你要永远为你驯服的东西负责”时，眼泪突然决堤。从那天起，我开始在忙碌生活的缝隙里，寻找那些被遗忘的美好。清晨特意提前十分钟出门，只为静静欣赏朝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色彩，看云朵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般晕染；周末带着速写本去城郊的湿地公园，躺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任阳光透过枝丫洒在肩头，听树叶在微风中沙沙私语，把偶然遇见的野蘑菇画进本子；重新拿起尘封已久的画笔，哪怕线条歪歪扭扭，也努力勾勒出心中向往的世界。我渐渐明白，灵气的消逝或许难以阻挡，但我们始终能够守护内心的那簇火苗，在生活的褶皱里，重新找回对世界的热忱与好奇。只要心中的光不曾熄灭，就永远有重新点亮生活的希望。那些被岁月偷走的天真，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心底悄然生长。
　　（作者单位：吉林江南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