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一棵桑葚树，我问爷爷这棵树有多少年的历史，爷爷说他小时候这棵树就已经在这儿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种下的，也不知道到底多少岁。
　　它像一位沉默的老者，扎根于陕北这片贫瘠的黄土地，用虬曲的枝干撑起一片绿荫，深褐色的沟壑里不知藏着几代人的光阴。年少的我曾试图用课本中学到的数年轮方式探寻它的年龄，幻想能从粗糙的褶皱里触摸到时光的痕迹，可层层叠叠的树皮纹理，让我始终无法参透它藏在年轮里的秘密。
　　春寒未散时，桑树已在枝头酝酿惊喜。枯枝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芽苞，像被春风吻醒的眼睛，渐渐舒展成油亮的新叶。这个时节，我和小伙伴们总掰着手指算日子，每天放学都要绕到树下，眼巴巴盼着桑葚成熟。起初，果实只是米粒大的青疙瘩，在嫩绿的桑叶间若隐若现；不知从哪天起，它们悄悄换上粉白纱衣，又在某个清晨晕染出胭脂红，最后变成诱人的绛紫色，沉甸甸地压弯枝丫。
　　最快乐的是桑葚成熟的时刻。低矮枝丫上的桑葚，伸手就能摘到，轻轻一揪，饱满的果实便落在掌心，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绽放。胆大的孩子则手脚并用爬上树干，骑坐在粗壮的枝杈间，欢快地摇晃着树枝，熟透的桑葚如雨点般坠落。大家顾不上擦拭沾满汁水的脸庞，任由紫红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淌，牙齿、嘴唇、手掌都被染成了紫红色也无妨，只一股脑儿把提前准备好的袋子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头发丝都沾着果香，才心满意足地从树上下来，带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回家。
　　大人们见我们这副模样，嗔怪我们“脏得像小花猫”，指尖捏取果实的动作却轻柔得像捧着珍宝，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那些酸甜交织的时光，就这样浸润在黄土高原的夕阳里，酿成记忆深处的甘醇。
　　长大后每次返乡，路过桑树时我总会驻足凝望。看它在寒冬褪去绿叶，变得干枯而萧瑟；又在春日抽出新芽，慢慢披满绿裳；再到夏天，果实累累，一片繁茂。
　　去年夏天，我特意带丈夫来树下采摘。他蹲在斑驳的树影里轻抚树皮，惊叹道：“在这么干旱的地方，树根得扎多深才能活下去？”我举起相机，拍下他专注的侧影，拍下满树葳蕤的绿意，也拍下自己站在树荫里的身影——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碎落的金箔，我多希望能将这画面永远定格。
　　前段时间回家，远远听见推土机的轰鸣，曾经桑树所在的地方，已变成层层叠叠的土堆。我的心猛地一紧，匆忙停下车，脚步慌乱地爬上这片新开辟的土地，在一片狼藉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然而，目之所及之处，只有裸露的树桩和散落的枝叶，我的喉咙突然像被卡住，酸涩难忍。那棵屹立多年的桑葚树，终究还是不见了。
　　这棵桑葚树，在陕北的风沙雨雪中顽强地生存了不知多少个年头。它的根系，像无数坚韧的臂膀，深深扎入地下，穿透坚硬的岩层，汲取着微薄的矿物质和土壤中的养分，努力地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伸展，撑起一片绿荫，为我们遮风挡雨，结出甘甜的果实。
　　看着照片里的桑葚树，依旧枝繁叶茂，充满生机。此后，这张照片会永远保存在相册中，树的模样，也会永久铭刻在我的脑海里。那棵桑葚树，不仅是一份甘甜的回忆，更是我儿时的快乐。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那棵桑葚树所承载的美好回忆，将永远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生生不息。
　　（作者单位：榆林化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