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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里的先生
◎ 纪静茹
2025年10月14日
字数:1300
版次:04

  十五年后路过北师大附小的朱红围墙,仿佛还能听见宣纸上传来的沙沙声。那声儿是程先生用狼毫笔蘸饱墨汁,在生宣上写“永”字时,笔肚与纸面化不开的缠绵。
  初见程先生是在庚寅年秋分。我攥着转学证明的一角在教室后门踱步,紧张和不安漫灌了整颗心脏。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小纪同学吧?跟我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程先生,他是附小唯一的一位书法老师。他个子不高,穿着墨黑色的对襟立领唐装,绣着金色的铜钱亮纹和鱼影暗纹相互交织着,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墨香。他手上常年捻着一串小叶紫檀,十六颗珠子被摩挲得紫红发亮。
  窗棂将秋阳割成金箔,贴在先生的绣纹唐装上,他正握着管狼毫悬腕,手腕微抖,墨迹便如游龙入云,在素白的宣纸上凭空化出“天行健”三字。末了将笔锋一转,笔尖竟不偏不倚落入笔洗,如蜻蜓点水般惊起半寸涟漪。
  “手要稳,心要定。”先生转身时,我撞见他镜片后的目光,像砚台里未化开的墨。“听你们班主任说你钢笔字写得不错,以后下课了就来这儿,跟大家一起学毛笔字。”
  书画室在教师办公室同层的一个偏僻的拐角,似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终年只飘着松烟墨香。先生教我写隶书,教我《曹全碑》是筑基的良方。刚开始,我的笔画写得歪歪斜斜,他便拿出一条小棒,蘸着茶水在我掌心画中轴线:“垂露竖不一定要很直,但收笔要圆要缓。”清水划过我的手心,痒得我咯咯直笑,先生却突然敛了笑意:“写字照见本心,心不正,字必斜。”只见手心中那笔画,果真如同将坠未坠的露珠挂在草尖尖。我便收了玩心,照葫芦画瓢地写起来,可没一会儿被窗外飞扑的小翠鸟吸引得又走了神,笔画又开始歪斜,我怕被先生指责,只好偷偷地给字描边,先生看见了,抓住我握笔的手往墨砚里一蘸,他掌心的老茧划过我的手背,我来不及惊呼,那笔便在我手中划出一道水汪汪的竖线,一颗滚圆的墨珠缀在了毛边纸上。
  程先生常说:“练字练字,本质是修身养性、平心静气。”每次进入书法室,都是一片静谧。程先生坐在讲台投影仪前面,在米字格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们就跟在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他偶尔会下来走动,手把手教学生写字,走到我旁边时,经常满意地点点头,发出一声拉长调的肯定:“嗯!——”而我也在他的鼓励之下越来越热衷于练字。有一次公开课上,他提问曹全碑的笔法,问了几个同学都没有回答上来,便把目光投向了我。我一阵紧张,因为我心里也不确定,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下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向左转笔,向右运笔。”程先生听了以后非常高兴,追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有点害羞的说因为我看程老师这样写,我就是这样临摹的。程先生听了后欣喜极了,直夸我是个细心好学的学生。
  十五年后再次回到北师大附小,红墙仍在,可故人已经不再。细细询问了路人,才知道这座小学已经迁址,去了更远的地方。暮色漫上窗棂时,我取出了尘封已久的兼毫笔。笔毫有些生疏地在毛边纸上游走,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见程先生站在秋阳里,长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洗得发白的布鞋。墨香氤氲中,忽然懂得他总念叨的那句:书法哪有什么捷径,不过是日日与自己对坐,在枯燥里磨出沉静的筋骨。而今我方懂得,那些洇透晨昏的墨痕,原是生命最扎实的刻度。(作者单位:广东公司清远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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