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砂炒豆的岁月
2025年07月22日
字数:967
版次:04

楼下背阴处,未消融的春雪稀稀拉拉。我立在阳台上,瞧着晨光洒落在棚户区改造后的楼房玻璃上,思绪一下飘回了四十五年前的二月二。
母亲留下的蓝印花布包,静静躺在煤气灶旁,里面的铁砂沉甸甸的,封存着我近半个世纪的炒豆记忆。每年二月二,矿区人家的屋檐还覆着薄雪,母亲挥舞着不锈钢铲,翻炒着铁锅里与铁砂共舞的黑豆,翻炒出矿区独有的节日气息。
母亲会提前一晚取出青瓷盆泡豆子,花椒水一倒进去,在盆底漾开细密的涟漪。我趴在桌沿,看着母亲挑豆子。她那干裂的拇指肚滑过水面,干瘪的豆子就浮起来了。母亲说:“黑豆泡过水再晾干炒,又酥又香,不硌牙。”说着,把盆挪到火墙根,煤火炉的热气裹着豆腥味,在屋里散开。夜里我起来,偷偷去看,在昏黄的灯光下,豆子已经胀得圆滚滚的。
第二天,矿工子弟们一个个衣兜鼓鼓的去学校,里面装满大豆、黑豆、黄豆、豌豆……母亲用铁砂炒的豆子,颗颗精神,淡黄色的身体已然撑破黑色外衣。上课时,课桌下用报纸折的三角包,悄悄传递着豆香。有些同学嘴角、手掌乌黑,大概是吃了没加铁砂炒糊的豆子。
后来,青瓷盆在某个匆忙的清晨碎了,连同盆底那圈苔色水痕。如今泡豆子的玻璃碗,又轻又薄,却再也漾不起当年的涟漪。地暖代替了火墙,变成门外暖气箱温控器上跳动的数字。当年被母亲挑出的瘪豆子,曾是父亲下酒的佳肴,如今却静静躺在垃圾筐里。
铁砂倒入平底锅,发出干涩响动。这些铁砂,曾是机修车间落下的星子,父亲用红十字药棉袋兜回,母亲接过时满是惊喜。晨光未醒,母亲执铲,铁砂与黑豆回旋舞出的香气钻进被窝,我们几个孩子被馋得口水直流。如今,住在楼房,油烟机吸走烟气,只看到豆子在锅里翻滚,却再也闻不到那诱人豆香,也没有了围在锅边盼豆熟的孩子。
坐通勤车去矿区上班,职工超市冷柜里的真空豆袋泛着塑胶光泽,扫码声“嘀”的一响,像极了母亲当年掀锅盖的轻叹。忽然想起搬迁前夜,母亲捧着这袋铁砂,白发在风中轻舞:“留着,铁砂炒得豆酥香。”
窗外,谁家娶亲的电子炮车“噼啪”响着。我攥着铁砂走到阳台,任砂粒从指缝滑落,被风吹走。它们下坠时,是否会想起炒豆的温暖?是否会与母亲长眠处的新芽相逢?春风裹挟着砂粒撞上玻璃,那声响,莫不是母亲为我们几个儿女,藏在铁砂里的悠悠岁月与无尽母爱?细细想来,生活中的这些琐碎,看似平常,却满是亲人的爱与岁月的痕迹,值得我们一生珍藏。(作者单位:乌海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