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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捆里的红砖
◎ 秦根喜
2025年06月18日
字数:1305
版次:04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每到麦收时节,村里的小学总会放“麦假”。不管男孩女孩,都挎着竹篓跟着大人往麦茬地里钻——拾来的麦穗捆成捆,一捆能换两分工,这两分能给锅里添半勺稠糊糊。
  我蹲在地里拾麦穗时,姑姑正把麦捆往肩上扛。花格衣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沾着的麦秸在风里晃。“你捆得太散,扛到场上准得掉粒。”她朝我走来,蹲下来解我打好的绳结,花格衣后襟被汗水浸出白色的盐花。她手指在麦穗中间飞快地拨拉,一块红砖便被迅速塞进了麦秆深处,砖角带着土墙上的泥灰,蹭得我手背发痒。“压牢些,省得称分量时掉出来。”她低声说,眼尾的细纹里落着麦芒,其实我知道,我的麦捆捆得挺紧实,她只是找个由头帮我添点“分量”。
  老张叔坐在打麦场的老槐树下过秤,老花镜滑到鼻尖。姑姑把我的麦捆往秤盘上一放,麻绳被砖坠得绷直,秤杆“吱呀”一声往下沉。老张叔的手指在秤砣上停了停,突然咳嗽着用袖口擦眼睛:“七斤半,记三分。”我看见他脚边堆着其他孩子的麦捆,个个都比我的矮半截,可他没多问,笔尖在工分簿上画了道粗粗的横线。当晚工分簿传到家,母亲盯着多出来的一分,半天没说话。母亲往我碗里舀麦糊时,勺子在铁锅里碰出轻响:“明早把咱家新打的扫帚给你姑送去——前几日你姑父还帮咱猪圈垫了半车碎草。”油灯下,父亲吧嗒旱烟,火星在烟锅里明灭,他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眉头紧皱,看着我说道:“咱可不能干这种事,虽说日子苦,可咱得清清白白做人。拿这多出的工分,咱心里能踏实吗?这要是传出去,咋有脸见人。”我低着头,听着父亲的责备,这才懂,原来大人间的情分,早就在送扫帚、垫碎草里算好了账。
  去年夏天回村,联合收割机在田里跑得飞快,金黄的麦粒直接灌进三轮车,打麦场上再也看不见摞成小山的麦捆。姑姑坐在新盖的红砖房檐下择豆角,墙根堆着砌墙剩下的红砖,边角棱棱整整。她穿的花格衣早换成了宽松的白汗衫,见我盯着砖看,捡了块带麦秸印的红砖:“那年从打麦场墙上掰的砖,跟这新砖一个模子。”她粗糙的手掌抚过砖面,像摸着段沉在时光里的旧梦:“你老张叔现在眼尖着呢,戴了新眼镜,说当年其实早猜到我塞砖,就是装糊涂——他家婆娘那会儿总让我帮着看娃。”
  场院的风还是带着麦香,却没了麦芒扎手的刺痛。我摸着姑姑递来的红砖,忽然忆起她蹲在麦地里解绳结的模样——穿旧的花格衣后襟贴着脊背,被汗水浸出的盐花像片晒干的河田,手指在麦穗间翻动时,比拾麦穗还轻巧。她知道老张叔的秤杆能称出砖头的重量,却也明白,在那个饥困的年月,多一分工分能让一个男孩的碗里多半勺稠糊,能让一家人的工分簿上多道红钩。那些没说破的话,就像藏在麦捆里的红砖,沉在岁月深处,却让人心生暖意。
  临走时,姑姑往我车里塞了袋新麦磨的面粉,袋子底角硬邦邦的——是她偷偷放的几个咸鹅蛋。后视镜里,她站在红砖墙边挥手,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不再是当年那个穿花格衣弯腰塞砖的利落模样。远处的收割机还在轰鸣,可我耳边总响起那年麦捆里红砖蹭过麦秆的“沙沙”声,想起老张叔画工分时笔尖顿在纸上的那个瞬间。有些事,越是沉默,越像砖上的刻痕,在心里留得长久——那是穷困年月里,姑姑的花格衣、老张叔的秤,还有无数没说出口的善意,共同压在麦捆里的,比砖头更重。

(作者单位:山西霍州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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