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迪

　　周末，矿上的朋友喊我小聚，聊天中得知沿矿巷要翻新了。我第一个反应是高兴，紧接着想起一件事，忙问：“那木爷爷的摊子咋办？”
　　木爷爷，其实不姓木，他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自打我认识他这个人起，就听别人喊他“木爷爷”，于是我也这么喊。
　　木爷爷长方脸，一头稀疏的白发，脸上布满皱纹，横一道竖一道，灰白的眉毛下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当他眯着眼睛制作木刻时，眼角的皱纹像一把小扇子。他常年穿着矿上发的工作服、劳保鞋，天冷的时候戴一顶雷锋帽。他的一条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手，黝黑、宽厚、粗糙，但是，当他拿起木刻刀工作时，却那么灵活敏捷，像音符一样轻灵地跳动着，看他雕刻是一种享受。
　　记忆中，除了雨雪天气，他都会出摊。他的摊位在沿矿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摊子也不大，一张矮木桌、一个小马扎、一只木箱子、一个木架子。木箱子里是他工作使用的木头、锯子、锉刀、锥子、手动切割机；木架子上是他的劳动成果：十二生肖各具情态，京剧脸谱惟妙惟肖、亭台楼阁古香古色、刀叉剑戟锋芒毕露、宝葫芦温润可爱……还有女孩子喜欢的、巴掌大的梳妆镜，各式各样的木发钗、木吊坠，全都是手工雕刻，每一个细节里都包含着他精妙的构思和大量的心血。
　　木爷爷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我和小伙伴们很喜欢围在他的摊子前看他做活儿，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他一点儿也不嫌烦，脸上总是挂着温厚的笑容，对我们的问题耐心回答。倒是父母担心我们影响他做生意，叫我们不要去干扰他。虽然我们知道父母说得对，但按捺不住好奇心，总想去瞧瞧他又做了什么新奇物件。
　　再说，没有顾客的时候，木爷爷还会给我们讲故事呢！比如，他雕刻孙悟空，就会给我们讲“三打白骨精”“真假美猴王”“智取芭蕉扇”；雕刻十二生肖，就会给我们讲“小马过河”“老鼠嫁女”“猴子摘苞米”；雕刻红军战士，就会给我们讲“鸡毛信”“两个小八路”“金色的鱼钩”……我们听得入迷，常常忘记回家，直到父母来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木爷爷的故事丰富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我们十分好奇木爷爷的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故事，一位上了年纪的矿工爷爷跟我们说：不要小瞧木爷爷，他可是念过高中的，肚里的墨水厚着呢！因为家穷，才没有继续念下去，来到矿上当了一名矿工。下了班，他就去图书馆看书。后来他腿瘸了，被调到井上看废品库，没多久老婆就不辞而别了，丢下一双儿女。大家都担心他会垮掉，但他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孩子，又抽空学了木匠手艺，四处找活儿补贴家用。做了十几年木匠，他倒是爱上这门手艺了，没有了生活的压力，他把这门手艺当作晚年的一种乐趣。
　　听了老矿工爷爷的话，我们心中生出一种特殊的感情，多年后我才想明白，那是感动和敬佩，木爷爷遭遇了人生的种种打击之后，没有灰心消沉、自暴自弃，不但努力生活，还把希望和温暖传给别人，难道不值得佩服和赞美吗？
　　我高考那年，有一次回家路过沿矿巷，木爷爷叫住我，问我是不是快要考试了？我点点头。他没说什么。下一次回家经过沿矿巷，他递给我一个木雕的魁星，非常精美，上面刻着字“文运亨通，金榜题名”。原来，他看到我愁眉苦脸，便想安慰我、给我一点鼓励。
　　沿矿巷翻新是件好事，但木爷爷的摊子还摆吗？朋友告诉我木爷爷的孩子“赞助”了他一笔“启动资金”，让他在新巷买下一间小小的门面，好让他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对木爷爷来说，小小木刻见证了他跌宕起伏的人生，饱含着他对生活的坚韧与热忱；于我而言，他的木刻，是我的眼缘、我的乐见，让我了解并欣赏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自信和深受这种文化滋养熏陶的普通老百姓的善良坚强淳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