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芳

　　蒋勋是集诗人、作家、画家、艺术史学者等众多角色于一身的文化学者，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推广文化与美学教育。他的魅力不仅在于他的从容和自适，更在于他深谙在平实的生活中发现大美。《此时众生》是蒋勋最精致的散文集，把感官所及的风景，从西画、国画的表现方法，予以解析和比较。从肉眼到观象，到心眼体物，一支文笔犹如画笔，将读者逐渐导入哲理的美学境界，从美中获得情感与力量。
　　全书共收录蒋勋五十篇散文，每篇约一千二百字，从某年的五月开始，止于次年五月，时间跨度正好一年，横亘二十四节气，是作者行走城市边缘，有感于物候、岁时、历史、过往记忆时留驻于笔端的一幅四时画卷。同时，书中还特别收录蒋勋创作的二十九幅画作，这些画作从自然中来、往自然中去，文与画相互映衬，呈现美感独特的“画布上的文笔”。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对于时间的修辞艺术，几千年来影响着千家万户的衣食住行。在每个当令节气，作者观察、体会自然的细微改变，记录下这些晨昏光影、花香叶色、林风潮响、虫鸣蛙声。从这些平实的语言中，可以再现珍贵的记忆，在四季流转中发现生命之美，在自然万物里看见自己与众生。
　　与一般的春夏秋冬季节的变迁排列不同，《此时众生》这本书从夏日的“桐花”开始，而至秋时的“叶子”，再到冬季的“时差”，最后是春日的“众生”。蒋勋从《桐花》《新桥》，到《回声》《肉身》，再到《吾庐》《史记》，50篇周记将四时不同变化的自然与人事娓娓道来，这些篇章随兴所至舒展开来，分开来读是独立的散文，缀连起来又是绵延可以串起的。
　　庄子说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美虽不言，却借由蒋勋先生的《此时众生》流淌出来，渗透到我们的心灵之中。开篇“小满”，写《桐花》：“铺满一地，像雪，远远看去，一片山都白了”。《月桃》篇中，“月桃的花，瓷白色，一枝花茎上结了几十朵花苞。每一朵花苞尖端一点点红，红得触目惊心，红得像民间喜庆的颜色”。到“夏至”，写《相思》，忆及过往的情景：“我记得白色桐花如雪，陆续坠落。我记得月桃浓腻的气味，招蜂引蝶。”时更迁，景蔓延，演绎成动人故事，让人流连不已。50篇文章，就这样柔柔美美地铺展开来，饱含诗情画意，犹如涓涓细流，流淌在人的心田。
　　《此时众生》中，最后一篇《雪——纪念母亲》格外不同，写雪，记忆也飘在雪里：“雪继续下，脚印慢慢被新雪覆盖，什么也看不出了。我靠在轮椅旁，指给母亲看繁花一样的雪漫天飞扬。入夜以后，雪还在落，我扶母亲上床睡了。我独自靠在窗边看雪。客厅的灯都熄了，只有母亲卧室床头一点幽微遥远的光，反映在玻璃上。室外因此显得很亮，白花花、澄净的雪，好像明亮的月光。远处，街角也有一盏灯，照着雪景。白，到了是空白。白，就仿佛不再是色彩，不再是实体的存在。白，变成一种心境，一种看尽繁华之后生命终极的领悟。远远听到母亲熟睡时缓慢悠长的鼻息，像一片一片雪花，轻轻沉落到地上。”这是一篇很用心的文章，是蒋勋为母亲献上的祭文。借助雪，蒋勋对母亲和人生的感悟显得深刻而宽广。《此时众生》遂成为他送给母亲最具深意的礼物，“我想记忆生活里每一片时光、每一片色彩、每一段声音、每种细微不可察觉的气味。我想把它们一一折叠起来，一一收藏在记忆的角落”。
　　蒋勋就是这样为我们打开一个窗口，再打开一个窗口，告诉我们，美，其实是做自己，是热爱生命，是看到眼前众生。所有生活的美学旨在抵抗一个字——忙。忙就是心灵死亡，不要再忙了——你就开始有生活美学。正如台湾女作家张晓风所言：“蒋勋善于把低眉垂睫的美唤醒，让我们看见精灿灼人的明眸。善于把沉哑喑灭的美唤醒，让我们听到恍如莺啼翠柳的华丽歌声。”